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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4/13 14:19:00

陈蔚文,大益文学院签约作家。发表小说及散文随笔数百万字,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十月》《钟山》《天涯》等刊,被收录多种国家级年度选本。获第三届人民文学散文新人奖、林语堂散文奖、谷雨文学奖等。出版小说集《雨水正白》,散文集《见字如晤》《未有期》《叠印》《又得浮生一日凉》等十余本,另有合集多本。

《南水巷》

陈蔚文

束身衣。深吸气,一点点往上拉,把溢出的脂肪包裹在衣内,按照柜姐教导的,拨动脂肪,调整,让松软的脂肪在束身衣内变成板正的线条。她脑子里莫名地晃过筚路蓝缕,死而后已,鞠躬尽瘁这些词。她穿好束身衣,像即将作战的战士穿上铠甲。套上外套,松驰的肚腹收进去了点,当然,仍旧不苗条,无论正面或侧面。

每天早上出门前的功课,无论冬夏,她有一个抽屉专用来放束身衣,厚的薄的,无痕的连体的。下班后,第一件事脱下束身衣,像鞘翅目的甲虫完成蜕皮。她从壳里挣脱,重回肉身。晚饭(在暴食与厌食间切换)后出门散步,以大约每分钟七十步的速度绕小区一两圈,小区到处是散步的,有些“健走”者甩开膀子你追我赶,把小区变得像田径场。她宁肯去小区外头散步,比如马路对过的南水巷。

穿过一个地下道,再往前走个七八分钟,就是南水巷。一片闹热的老街区,随时要拆迁的潦草,一直没拆,据说房产商和*府还没谈妥。她巴不得一直谈不妥,这条街巷有各种店肆,包括她常光顾的女裁缝彭姐的摊子。虽不适合养生意义的散步,却另有种功效——她上班的地方是这城市的一家革命历史纪念馆,白天都在一种由恒温空调与先烈事迹营造的过分阴凉中度过。她喜欢去马路对面的南水巷,那种热哄哄的劲儿仿佛修改并顺势调整了她职业的冷嗖嗖。

在南水巷,她光顾频繁的有女裁缝彭姐的摊子,位于巷子中段一处居民楼的过道边,上方有骑楼般的拱顶,可遮阳挡雨。过道口两旁每日聚集了扯闲话的老人,彭姐很少插话,埋头踩踏板。她第一次去彭姐那改衣服,彭姐穿一件拼接的蓝灰色马夹,是利用顾客改衣服余的边角料拼的,这件马夹让她对彭姐的手艺一下有了信赖。

让她信赖的,还有彭姐抬起头来的那张脸,略黑的肤色,温和,细长眼睛有些像马,一双有着静默与忍耐的马的眼睛。

她头回拿去改的是条裤子。某个早上,她发现这条前年买的只穿过一次的裤子拉到胯部就提不上了。从彭姐那取回裤子时,裤子重变得合身,合身地像她不曾发胖过。这激励了她从衣橱里继续翻出不合身的衣物,有一些即使改了也不一定穿,但她愿它们都改得合身——像是部分地找回了自己。比起之前,她胖了十几斤,之前是多久前呢,大概是离婚前吧。

离婚那天,一路堵车,他们到民*局已近中午,有位女工作人员急着外出,急匆匆地把离婚证甩给他们,她字还没签好,工作人员已不耐烦地啪地把印章盖了上去。

“要不你们再考虑考虑,走到一起不容易。”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还有新闻说,民*局婚登员谎称网络故障或打印机坏,九年挽救五百对婚姻,为什么现实里居然不是?

离婚后很长一段日子,她下班就回家,像对屋子有种共生性依恋。亲朋们给她介绍对象,包括几个秃着M型或C型额头的男人,都没成。后来有个男人,约在一个咖啡厅,她瞧他倒还顺眼,但发现他连围巾都没摘,也没脱外套,一副随时要走人的样子。他后来告诉她,见的对象太多了,聊几句如感觉不对就走人,没必要耽误一晚。他说得从容,像他有充足理由这么做似的。他在家效益不错的单位任了个职,这大概是他从容的理由。虽然他后来把围巾摘了,外套脱了,和她又聊了阵子——临走,他说,你如果愿再接触,可以打电话给我,他写了个电话给她。出咖啡馆,她把那张纸条扔了。

另个男人,天南海北都能聊,戴副眼镜看着还稳重。见第三次面,他请她吃饭,叫了瓶红酒,她喝了小半,他喝了大半,送她回去路上,他一直用深情的晕乎乎眼神看她,走到她家楼下一处树影下,他凑到她耳边,“我和你一块上去。”顺势揽住她的腰,把她往树干上推。他身上散发一股雄性贪渴的精液气味。她知道他没醉,刚有个行人过去,他立即警惕地松了下手。她一把推开他走了。

有个女友是同性恋,问她,要不你试试进我们的圈子?

“算了,我还是喜欢男人。”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女友说,只有女人更了解女人。还说,每个人都有同性恋潜质。是吗?她倒更信曾摘抄过的一句话,“爱,始于自我欺骗,终于欺骗他人。这就是所谓的浪漫。”

有回阴天,她去彭姐那取改好的衣物,彭姐正要收摊,说搁在房里了,领她去。从过道口往里走,里面高高低低地竖着些杂乱的楼。路过一个车棚,昏暗电灯照着的角落里竟有张钢丝床,一位老太太靠在床上看电视,电视放在一张小桌子上,声音很大地传出来“重点工程,创造效益……实现利税……”,她跟着彭姐往里走。

一楼潮湿的房,进门左边搭了层阁楼,右边靠墙一张旧得看不出颜色的沙发,大台子堆满布料衣物。窗台上一只小花盆里点了根檀香——盖住了些潮湿霉味。彭姐从台子上找出个袋子,装着她拿来改的黑大衣。

“试试?”彭姐指指一个带镜子的旧衣柜,这房里唯一看起来正式点的家具。

这只衣柜颇眼熟,从样式到颜色。她父母家也有只类似衣柜,她母亲在世常念叨,说是柜子罩的生漆,货实价实的生漆!是你舅公去甘肃下放时请漆农割的,三伏天割的漆最好,用蚌壳割开漆树皮,露出木质切成斜形刀口,将蚌壳插在刀口下方,让漆液流入桶中后以油纸密封保存。舅公后来死在下放的小城。一次收稻,用大的铁风扇扬麦,风扇崩裂,一大片铁皮插入身体,当场就没了。

那只衣柜黑黝乌沉,在童年的她看来丑得像口棺材。镶的那块长镜,当她对照镜子这件事感兴趣时,镜面已磨损,照出的人形某种程度地模糊,变形——把人稍许拉长那么一点。她以前讨厌这模糊与变形,躲避这镜子,但时间渐扭转了一切。越往后,她发现那面镜子如此包容,宽柔,比任何活着的对象。

母亲去世后,父亲去哥哥家生活,老房和家具一起处理掉了,连同那个衣柜与那面镜子。

现在她又遇了上它,这个与父母家如此相似的衣柜,甚至这个房间,也和父母家某种程度地相似。她父亲用沙木板搭过个小阁楼(那是她和哥哥,妹妹的童年乐园),她母亲也有台“蝴蝶牌”缝纫机,她们三兄妹的衣服多是那台缝纫机踩出来的。

房间的暗朦里,她有几分恍惚。穿上改好的黑大衣,站在镜前,原本宽松的大衣改得合体,看去瘦了些。这件黑大衣是母亲留下的,“这呢子扎实,织得密,哪像现在的料子稀不拉几。”任何老东西对母亲都意味着货真价实。

现在她把它穿在了身上,大衣还残留着阴凉的樟脑丸味儿,那是她父母家的味儿。如果母亲看到她穿这件大衣会很高兴,对一切东西能再次利用上她都感到欣慰。

她试完衣服后又和彭姐聊了会儿,对这间屋子她有种亲切的好奇,或者说,对她是一种回溯。那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岁月,简旧的器物、空气中有种安心,大伙都节俭吃苦,也就不是苦,自守枯荣而已。彭姐对她倒没什么好奇,没问她职业,家庭之类,如果换作其他饶舌女人,想必会问的,她又该如何答呢?她不想谈这些,更不想在南水巷说起这些,这里和她住的小区只隔一条马路,一个地下道,但她愿意这个地下道成为某种界线,清除她的身份与婚史等等。

彭姐男人在郊区看工地,回来得不多,这更方便了她一次次在彭姐家那张旧沙发上坐下,对着那面变形的镜子。窗台上那株檀香总是燃着,她问彭姐,“你信佛?”

“怎么说呢。”彭姐有些迟疑,像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夜饭后,彭姐家有时会有几个来改衣物的女人,七嘴八舌地聊天,谢天谢地,也许因为不熟,她们也没问过她什么。她本不是个时髦的人,来彭姐这有意穿得更随便。即使有时穿了质地不错的衣物,因为样式简单,色调暗沉,坐在她们间也不显突兀。有次,彭姐对门的女邻居顺嘴问她,你是包装厂的吧,她含糊应了声。

南水巷附近有个包装厂区,这样,她就成为“包装厂”的了,虽然她一次也没去过。

她成为了一个隐去了身份的人,一个潦草的人,没有负担地潦草。彭姐有次递根*瓜来,她没擦就咬了一口。在家,她肯定要刨皮才吃的。还有次,彭姐烙了腌菜饼,她也夹了个吃,吃完发现手中那双筷子完全看不出颜色。“这饼像我妈烙的味道,”她说。母亲在世时也会用辣腌菜做饼,搁一点点油烙。

在彭姐的这间屋子里,她辨认出旧日生活。天花板的水渍,墙上的锈钉子,还有那只不时发出嘈音的收音机,她很久没听过收音机了。曾经,收音机是她青春里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每晚睡觉前都听,夜话、音乐,还听过阵福音广播,听到触动的话,爬起来记在本子上。收音机里收藏着某些忘却的面孔,朦胧的悸动与身影……她以前觉得没收音机的人生是不可能过的,她还曾觉得母亲是不可能消失的,她是不可能离婚的,不可能发胖的。然后,她发现,除了人会死这件事相当确凿外,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彭姐家靠墙的床下有双旧球鞋,涂鸦的板鞋,大街上很多年轻男孩穿的那种,和她侄子的鞋码差不多,“你儿子的吧?”她问。

“嗯。”

“念书还是上班?”她想,应当在外地打工吧,像很多这种家庭出来的年轻人一样。

“念大学。”彭姐说。

喔!她发出赞叹,从这间屋子能走出个大学生,真有些不可想像——房里甚至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

“你孩子……上中学吧?”彭姐问得有点迟疑,像因为礼貌才回问她。

“嗯,上中学,住校,周末回来也是去辅导班,现在的教育费用真了不得,一点工资还不够送给那些补习机构。还是你好,熬出头了,等儿子赚工资你就享福了。”

“还享福!”彭姐咬断手中线头,极低的一声,如叹息。

“谈女朋友没?”她想起上午和哥哥通电话时,听哥哥说上大一的侄子谈恋爱了。

沉默。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唐突,不过很快彭姐说:“我儿子说,没钱谈什么女朋友,现在女孩都很现实的……就算谈了,带回来也得吹。”

“你这双是那个什么……鞋吧。”彭姐忽然看了眼她的鞋。

今天单位搞活动,拨河比赛,她找了双挺少穿的耐克鞋出来。刚出门时,顺脚就穿上了。

“就是这种边上有钩子的,我儿子说过想买一双,不便宜。”

“哦,我妹淘汰给我的,网上买的,谁知是真是假。”她有点慌乱,作贼般缩回脚。

透过彭姐的窗子,可看到对面一幢五层的廉价旅馆,进出的多是附近一所大专院校的学生。百叶窗都拉起了,映着黑色窗框。

端午节前,她去彭姐那,在门口就闻见煮粽子的香气,她那把扇黑乎乎的纱门一拉,见桌边坐了个男人,瘦而木讷,彭姐的丈夫?桌上有酒瓶,一只碗内装了剥好的粽子,还有三副碗筷,是儿子要回来吧,这一家子总算能聚下。

她是来改风衣的,一件领型复杂的风衣,她想把领子弄得简单些。在和彭姐聊的时候,那男人喝着酒,沉默地盯着某处,像这屋子也是个需要看守的工地。她匆匆告辞,彭姐抓了几个热乎乎的粽子给她。

她进了马路对面的小区,在中心花园的石凳上坐下,平时她很少来,觉得闹,尤其孩子的欢叫声让她头痛。

今天出门前,她在国外的单身女友告诉她和中国男友分手后一个月,找了位老外情人。

“……太大了,有点受不了。”有次女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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