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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5/26 17: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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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的诗


  大雨过后,春天来了。我先是看见河水变得异常清澈,鱼苗被水草纠缠,只好不停地翻腾辗转,可是,一

旦摆脱水草,它们就要长成真正的鱼;一群蜜蜂越过河水,直奔梨花和桃花,我便跟随它们向前奔跑,一直奔

到桃树和梨树底下,看着它们从桃花飞到梨花,再从梨花飞到桃花,埋首,匍匐,大快朵颐,间或张望片刻,

似乎是怕被别人知晓此处的秘密。而后,群蜂不经意地眺望,但都将被震慑——远处的山峦之下,油菜花的波

浪仿佛从天而降,没有边际,没有尽头,不由分说地一意铺展开来。如此一来,蜂群就像醉*们远远地看见酒

厂,全都如梦初醒,赶紧上路,想让自己早一点彻底醉倒,不如此,岂不是辜负了山河大地的恩宠?


  我继续跟着蜂群往油菜花地里奔跑,没跑几步,便看见正在争吵的和尚与诗人。和尚是哥哥,已经出家好

几年了,可是,一年四季,用他自己的话说,除了念经打坐,他就没有哪几天是可以不用担心那个不成器的弟

弟的。所以,只要有点空,他便要往家赶,好知道那不成器的弟弟,到底吃饱饭了没有。那弟弟也是荒唐,高

中毕业之后,一心要做个诗人,既不安心种地,又不外出打工,甚至连诗也没有写出来几首,终日里好似游*

一般,绕着河水打转,绕着田埂打转。转着转着,他便忍不住哭了出来。有一回,下雨的时候,他正在哭泣,

恰好遇见我。“多美啊!”他哽咽着,让我去看雨幕里的麦田,“你说,要是有人看见它们都不哭,那么,他

还是个人吗?”


  可是,我只有十岁出头。望着雨水和麦田,我必须承认,眼前所见,的确是美的,但我还不至于为它们落

泪,往往是局促一阵子,便羞惭地跑开。但我不会跑得太远,怀揣着巨大的好奇心,我会远远地躲起来,再看

着他哭泣、奔跑和仰天长啸。


  一如此刻,油菜花地里,蜂群早已经抛下我,消失在我一辈子也数不尽的花朵之中。我便在潮湿的田埂上

坐下,去偷听和尚与诗人的争吵。一如既往,和尚先是耐心劝说诗人,莫不如跟自己一起剃度出家,总好过没

有饭吃;诗人却说,吃饭只是一件小事,他的大事,是要等着诗从地里、河里、树林里长出来。和尚气不打一

处来,愤怒地质问诗人,写诗到底有什么用?诗人动了动嘴角,告诉和尚,万物自有灵,念经打坐也不会帮助

一株油菜长得更繁更茂,那么请问,念经打坐有什么用?话已至此,和尚忍不住要打诗人,终于未能伸手,却

一眼看见了我。我还未及闪躲,他倒是拖拽着诗人一路小跑着来到我跟前。


  当着我的面,那一对兄弟竟然打起了*,口说无凭,以我为证:哥哥念经,弟弟念诗,如果我觉得哥哥念

的经好听,弟弟现在就跟着哥哥去出家;如果我觉得弟弟念的诗好听,哥哥从此不再多说一句,任由弟弟不成

器下去。但有一条,弟弟念的诗,得是自己写出来的,而且,是即兴写出来的。或许是好奇心还在继续,也或

许是以为见证这一场“*约”能够加快自己长大成人,仓促之间,我竟懵懂地点头,眼看着和尚在我对面盘腿

坐下。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油菜花地里响起的念诵,不是别的,正是《地藏经》——那一段让人失*落魄的念诵

之声啊,一时如雨滴滑过柳条,欲滴未滴,其下流淌的河水也只好驻足不前,等待着它们的加入;一时又如在

夜晚成熟的豆荚,欲绽未绽,黑黢黢的身体里正在酝酿小小的雷霆,却又被月光惊吓,一再推迟彻底的暴露;

慈悲音和喜舍音,云雷音和狮子吼音,少净天与遍净天,大梵天与无量光天,这些经书里的命名与指认,我至

少需要二十年才能些许明白它们究竟为何物,但它们都在念诵里早早示现,化作少年眼前清晰可见的一景一物

。它们是报春花和油菜花,石榴树和苹果树;它们是穷人摘下了豌豆角,瞎眼的人望见了火烧云。是的,它们

几乎是大地上的一切。而和尚仍然闭目,念诵还未停止,我的狂想便继续奔流向前,那一段让人失*落魄的念

诵之声啊,先是变作半睡半醒的喜鹊,慵懒地鸣叫了一声,一枚果实便应声出现在枝头上;而后,它又变作夏

天里的稻浪,风吹过去,稻浪不发一言,沉默地绵延起伏,像是受苦人忍住了悲痛。但是,所有的酸楚与哽咽

,都将在稻穗与稻穗的碰撞中得到久违的报偿。


  真好听啊。和尚早已结束了念诵,我却仿佛陷落在一个被光明环绕的山洞里无法脱身,张了张嘴巴,好半

天也说不出话。对于我的迷醉,和尚显然心知肚明,甚至不等我评点,便赶紧吩咐诗人念一首他自己写的诗,

这首诗,必须是他自己即兴写出来的。诗人愣怔了一会儿,终是不服气,下定了决心,跳下田埂,拨开一株半

人高的油菜,再拨开另一株比他还高的油菜,踩踏着脚底下湿漉漉的泥巴,反倒像一个去意已决的求法僧,倏

忽之间便消失不见。


  作为一桩“*约”的见证人,哪怕诗人不见了,我也不能随意离开。我便老老实实地继续在田埂上坐着,

偷偷打量着近处的和尚:弟弟毕竟是他的心头肉,哪怕只离开了一小会儿,他也忍耐不住。他跟了上去,没跟

几步,叹息一声,掉转了身子,和我一样,在田埂上坐下,闭目,但没有念经。这时候,*昏正在加深,满天

的火烧云像是在突然间窥见了自己的命运,说话间便要从天空中倾倒下来,再和大地上金*色的波浪绞缠奔涌

,一路向前。最终,它们将在夜色来临之前奔入山丘与山丘搭成的巨大熔炉。我正恍惚着,和尚却已不耐烦,

站起身,在田埂上来回走动,踮起脚尖往前眺望。可是,弟弟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他也只好强忍怒意重新坐

下,再次闭上眼睛。


  直到天黑,由远及近,油菜花地里终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差不多同时,我跟和尚一跃而起,等着诗人

现出身形。然而,他却久久未能推开密不透风的油菜跨上田埂。这时候,和尚再也忍耐不住,拨开油菜,一把

拽出诗人,劈头就问:“你的诗在哪呢?还有,写不出就写不出,你哭什么哭?”听见和尚这么说,我便往前

凑近了一步。借着一点微光,我终于看清楚,真真切切地,诗人的脸上淌了一脸的泪。沉默了一会儿,诗人还

是承认了,他确实写不出一首诗。然而,只要不让他出家,让他一直待在这里,或早或晚,他一定会写出诗来

。因为,地里、河里、树林里迟早会长出诗来,到了那时,诗就自然会从他的身体里跳出来。就像刚才,油菜

地西北方向的深处,他刚刚在一条小河边站定,立刻就忘记了这世上的一切,甚至忘了写诗。美,他只看到了

美,他唯一能够想起的,也只有美。一看见美就在眼前,一想到美就在眼前,他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地涌了

出来。


  (远山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致江东父老》一书,勾犇图)

文苑

种菊

陈忠实


  朋友在一家公园供职,前年送我几盆花色各异的菊花。我看到后大为惊讶,人工竟然能培养出这样艳丽夺

目的花色品种来。


  花谢之后,我便将盆栽菊花送回乡下老家,移栽到小院里。这几盆菊花一旦被移栽到小院的泥土里,便被

迫还原为野生形态。我任由其发芽、长茎,任由其倒伏在地上。秋来时花儿开了,白色的更显白,紫色的更显

紫,抽丝带钩的花瓣更显得生动,只是花朵比原先的小得多。小就小吧,少了修饰的痕迹,我看起来倒觉得更

顺眼了。


  今年,妻子又买了几棵菊花的根,同样把它们栽在小院里。我在这些菊花干得叶子发蔫时,用井水将其浇

个透湿,它们便可耐得多日的高温。


  入秋后一场阴雨,原有的、新栽的菊花秆儿全都匍匐到地上,扑倒在院中的路径边沿,我也不想扶起它们

。有乡友来我家,建议弄几根竹棍或树枝,把菊花的秆儿绑住扶起来。我口头应诺,却并未实施,心里想着,

它们自己长得太疯、太软,它们自己撑持不住扑倒在地,何必要我扶。再说铺地的菊花开了,也许会有另一种

风情呢。


  前不久,我有一次时日不长的外出。等回到小院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惹人的金*,*得那么灿烂,*得

那么鲜嫩,又*得那么沉静,令我抑制不住地心颤。


  我记得离家时,这一丛从庙会上买回来的菊花已长出了繁密的花苞。我以为花期尚早,因为暑气余热还在

,这些买回来的菊花开花起码也应在野菊花之后。不料,它们竟然率先开了,这一丛菊花的谜底就这样揭晓,

金色铺地,花团锦簇,一团一团金*的花朵任性开放,直教我左看右看,立着看、蹲下看,不忍离去。


  昨日傍晚,阴霾初散,夕阳在云缝中乍泄乍收。我走出小院,走上村后的山坡。山沟里、坡坎上,一丛丛

野菊花已经含苞,有待绽放。在往昔的记忆中,这山野间的菊花一旦开放,漫山遍野都是望不断的金*,是我

家小院里的那一丛无法比拟的。


  (若子摘自时代文艺出版社《生命对我足够深情》一书,齐白石图)

文苑

一个报童的名誉

〔美〕库尔特·冯内古特


  查理·豪斯是科德角村的警长,夏天时他手下有四个巡警,冬天则只有一个。现在正是晚冬,那个巡警感

冒病倒了,查理自己也感到不舒服。不巧的是,他手头正好有一起凶杀案。有人殴打蓝豚酒店的女招待埃斯特

尔·富尔默,把她打死了。


  星期六那天,有人在一只装越橘的袋子里发现了她,法医表明,她死于星期三晚上。


  查理·豪斯想,他大概知道是谁干的。他猜是厄尔·赫德兰犯下了这起命案。肯定是厄尔,他最有可能。

有一个晚上,在蓝豚酒店,埃斯特尔说让厄尔见*去,他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抢白过。从来没人敢如此抢白他,

因为大家都知道,谁如此抢白他,他就会把谁杀了。


  查理的妻子给查理穿暖和了,这样好去厄尔家盘问他。“要是我知道会有凶杀案,”查理说,“我就不做

警长了。”


  “好了,你要当心那条大狗。”他的妻子一边说,一边给他的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


  “它只会叫,不咬人。”查理说。


  “人们也是这么说厄尔·赫德兰的。”他的妻子说。


  他们谈论的那条狗叫撒旦,是一条大丹犬和爱尔兰猎狼犬的杂交狗,它大得像一匹小马。撒旦不是厄尔·

赫德兰家的狗,但它经常待在他的树林里,为他看守那片田产。厄尔时不时地喂它,就这样有了一条廉价的看

门狗。


  查理开着警车沿着长长的山坡去厄尔家,途中要经过那片树林,他希望厄尔能在家。这是星期六下午,但

查理希望不管哪一天厄尔都会在家。厄尔没有工作,他继承的钱够花了,所以不是非工作不可——要是他生活

节俭、善于理财的话。厄尔最忙的时候就是报纸送来的时候,他会翻看财经版,了解股市行情。


  当查理来到厄尔家的时候,他听到撒旦在远处号叫。厄尔不在,房子大门紧锁,报纸堆在门前的台阶上。


  报纸用一块砖压着,以免被吹散。查理数了一下,一共四份,周五的报纸在最上头,周六的报纸还没有送

来。看起来并不是厄尔杀的埃斯特尔,虽然他很可能这么做。


  查理看了一下原封未动的报纸的日期,发现了一件很蹊跷的事情:周三的报纸不见了。


  狗的叫声此刻更近了,声音来得很快。查理想,狗一定闻到了他的味道,他得提高警觉以防被吓到。查理

对撒旦的这种警觉,村里的其他人也都有,因为这是条疯狗。撒旦还没有咬过人,但它要是咬人,就会把人咬

死。


  这时,查理明白它为什么号叫了,它在追着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孩跑,露出它那屠刀似的犬牙。它的头左右

晃着,狂叫着。


  男孩直视前方,假装狗不在身边。他是查理见过的最勇敢的家伙。这个小英雄就是马克·克罗斯比,十岁

大的报童。


  “马克——”查理喊道。狗现在冲着查理跑来,想用那屠刀般的长牙把查理吓死。要是那男孩没有树立勇

敢的榜样,查理可能会因安全原因跳进警车。“你见到赫德兰先生了吗,马克?”查理问。


  “没有,先生。”马克说。他对穿着警察制服的查理表达了敬意。他将周六的报纸放在门口台阶那堆报纸

的最上头,再放上那块砖头:“他一个星期都不在,先生。”


  撒旦最终对这两个胆大的人失去了兴趣,它摊开硕大的脚掌躺了下来,时不时懒洋洋地叫几声。


  “他去哪儿啦?你知道吗?”查理问。


  “不知道,先生。”马克说,“他没说他要出门——没有退报。”


  “周三的报纸你送了吗?”查理问。


  马克对他的警察朋友这么问感到不高兴。“当然送了。”他说,“这是规定。即使报纸堆起来了,但没有

人说要退报,你六天之内都得送。这是规定,豪斯先生。”


  “你——你肯定没有错过周三的报纸吗,马克?”查理说,“没人会责怪你——刮风下雨、成堆的报纸、

爬长长的山坡,还有大狗在追。”


  马克举起右手。“以我的名誉发誓,”他说,“周三我到这儿送过报纸。”


  对查理来说,这就够了,那种斩钉截铁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就在一切明了的时候,山路上驶来了厄尔·赫德兰的旧跑车。厄尔笑嘻嘻地出现了,撒旦低低地叫了几声

,站了起来,舔厄尔的手。


  “我没有到处逃亡。”厄尔说,“我在普罗维登斯的报纸上读到了有关可怜的埃斯特尔的事。我猜想你要

见我,所以我回来了,免得浪费你的时间——免得你觉得是我杀了她。”


  “谢谢。”查理说。


  “我整个星期都在普罗维登斯我弟弟家,”厄尔说,“我弟弟可以为此做证,每分钟都可以做出说明。”

他眨了下眼睛,“怎么样,查理?”


  查理认识厄尔的弟弟。厄尔的弟弟也不正经,所以,他断定那是谎话。尽管如此,他弟弟的话还是可以在

法庭上起作用的。


  厄尔在台阶上坐下来,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报纸,翻到财经版。接着,他想起今天是星期六。星期六的报纸

上没有股市信息。


  “你这儿有许多来客吧,厄尔?”查理问。


  “来客?”厄尔轻蔑地说,“我要来客干吗?”


  “修理工?出门散步的陌生人?孩子?”查理说,“可能还有猎人?”


  厄尔不禁得意起来。大家因害怕而不敢靠近他的住处,他想到这一点就很高兴。“有什么需要修理的,我

自己修。”他说,“至于陌生人、小孩、猎人,或其他什么人,来了的话这条狗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不欢迎不

速之客。”


  “那是谁拿走了星期三的晚报呢?”查理问。


  厄尔愣了一会儿,随之又拿起手里的报纸,假装读到了什么新闻,比查理说的还重要。“关于一份星期三

的报纸,有什么废话好说啊?”他嘟囔道。


  查理告诉他什么是废话——告诉他这可以证明,在埃斯特尔被杀的那个晚上他可能回过科德角。“要是你

星期三确实回过科德角,”查理说,“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放弃看一下报纸上股市行情的机会。”


  厄尔放下报纸,眼睛盯着马克。“这孩子太懒,星期三根本就没有送报纸过来。”


  “他发誓送来了报纸。”查理说。


  厄尔又看起报来。“这孩子不仅懒,”他说,“还会撒谎。”


  可怜的马克被毁了。他泪流成河,他的名誉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厄尔却践踏他的名誉。


  “他以他的名誉发誓!”查理对厄尔叫道。


  “豪斯先生——”马克说。


  “怎么了,马克?”查理说。


  “我——我有比我的名誉更好的东西。”马克说。


  查理难以想象这会是什么,厄尔也很好奇。甚至撒旦似乎也想知道,什么是一个十岁男孩的最高荣誉。


  马克激动起来,他自信他可以证明,甚至让厄尔满意,星期三的报纸的确送来了。“我星期三病了,”他

说,“所以,是我父亲来送的报纸。”在马克看来,他也不妨说是上帝代劳了。


  查理·豪斯无奈地笑了,马克恰恰给了他一个线索。马克的父亲也许在很多方面都很勇敢,但在两件事上

,他并不勇敢。他平时最怕的就是厄尔·赫德兰和那条狗。


  厄尔大笑起来。查理叹了一口气。“谢谢——谢谢你提供了信息,马克。”他说,“你走吧,你还有报纸

要送。”他希望这件事就此打住。


  但厄尔不愿意就此了结。“小子,”他对马克说,“我不想对你这么说,但你父亲是村里最讨厌的胆小*

。”他扔下报纸,站了起来。


  “闭嘴,厄尔。”查理说。


  “闭嘴?”厄尔说,“就在一分钟前,这孩子还想让我上电椅呢。”


  马克大吃一惊。“电椅?”他说,“我只是说是我父亲送的报纸。”


  厄尔的双眼放出凶光。这目光和厄尔的举动让查理确信,厄尔就是杀人凶手。厄尔想要杀了那个男孩,但

查理在场,他无法得逞。所以,他另施*手,借助语言来达到目的。


  “也许你家老头儿告诉你他送了报纸,”厄尔说,“但我现在向你保证,就是给他一百万美元,他也不敢

靠近这条狗;就是给他一千万美元,他也不敢靠近我!”他扬了扬右手,“以我的名誉发誓,小子!”


  马克无言以对,他的誓言再也不管用了。他哭了,爬上自行车,走了。


  撒旦这次没有追他,因为它明白,现在追逐马克是不体面的。


  “现在,你也可以走了。”厄尔对查理说。


  查理对马克感到沮丧,他靠着厄尔的房子,眼睛闭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看见玻璃窗上有他的影子。


  这时,他看见室内窗户边的椅子上有一份报纸,完好无损。查理能看清报纸的日期,是星期三的报纸,翻

开在财经版。这是确凿的证据,厄尔去了普罗维登斯,假装不在犯罪现场,而他星期三偷偷回来,杀了埃斯特

尔。


  但查理没有多想厄尔或埃斯特尔,他想到马克和他的父亲。厄尔知道查理从窗户里看到了什么,他站起身

来,龇牙咧嘴,以求一搏。他的手抓住狗的脖子,让狗也准备拼命。


  但查理并不想进行一场格斗,反而坐进了警车。“别走开,等我回来。”他说着便开车下山追赶马克。


  他在山脚下赶上了马克。“马克!”他喊道,“你父亲送过报纸!就在那儿!他顶风冒雪,不顾一切送去

了报纸!”


  “好啊。”马克说,声音中没有一点儿欣喜之情。他刚才受的打击太重,一时还高兴不起来。“赫德兰先

生说我父亲的那些事情,”马克说,“即使他以他的名誉发誓——那些话也不一定是真的,是吧,豪斯先生?


  “这些说法都是真的,马克。”查理说,“你父亲胆小,生来如此,就像他生来就有蓝眼睛、褐头发一样

。你和我,我们想象不到一个胆小的人会怎么样。但他能在恐惧下生活就是一个勇敢的人。稍微想一下,你就

会明白你父亲是多么勇敢,他想方设法把报纸送给了厄尔·赫德兰,并没有因害怕而不遵守规定。”


  马克想着,随后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他心满意足了,他的父亲是一个十岁男孩所期望的父亲——一个英

雄。


  “那是赫德兰先生杀了人吗?”马克问。


  “上帝知道!”查理说,他用手掌拍了一下头,好让脑袋更清醒一些,“忘了那桩杀人案吧。”


  他掉转车头,又急忙朝厄尔家开去。厄尔不见了,狗也不见了。他们多半穿过那片树林跑了。


  两个小时后,搜索队发现了厄尔。他头朝铁轨,撒旦咬死了他。关于那条狗为什么会咬死他,众说纷纭。


  查理的解释也许是最有道理的。查理猜想,那条狗嗅出了厄尔的恐惧,见他逃跑,就去追他。“厄尔是第

一个让那条狗明白,他是多么恐惧的人,”查理在调查中说,“所以,撒旦就咬死了他。”


  (星河摘自中信出版社·楚尘文化《:冯内古特短篇小说全集》一书,李晓林图)

文苑

这是鸟儿们回来的日子

美〕艾米莉·狄金森

静物·花〔日〕永山裕子水彩
  这是鸟儿们回来的日子


  静物·花〔日〕永山裕子水彩


  这是鸟儿们回来的日子——


  零零落落——一只或两只——


  仿佛是依依不舍。


  这是天空重新明亮的日子——


  似乎六月的魔术未曾离去——


  荡漾着蓝色和金色。


  你的诡诈不可能瞒过蜜蜂——


  但你这逼真的障眼法


  几乎让我深信不疑。


  甚至那些种子都在为你做证——


  趁着暖意,温柔地送出


  一片怯生生的叶子。


  啊,繁华夏日中的美丽庆典,


  啊,秋日雾霭里的最后圣餐——


  请牵住一个孩子的手。


  让她分享你神圣的符号——


  让她领受你神圣的面包


  和你永生的葡萄酒!


  (桐音摘)

人物

高高在上的科学

马宇平


  高是没有止境的。为了到达更高的地方,吴天一身上数得清的骨折就有14处。最严重的一次,车从山上翻

下去,他左边的4根肋骨、肩胛骨都摔断了,髌骨粉碎性骨折,腓骨、胫骨也断了。但是,休养了天后,他

又骑着马出发了。


  对这位研究高山病的中国工程院院士来说,这些山路是他做研究的必经之路。他供职的青海省高原医学科

学研究所在西宁,他不熟悉西宁的街道,却知道青海省很多县、乡的确切海拔。同事们都知道吴天一有一个“

毛病”——“到了州上问哪个县的海拔最高,到了县上问哪个乡的海拔最高,到了乡里问哪个村的海拔最高”

,几乎没有例外。


  爬阿尼玛卿山时,吴天一56岁。他和同事们将腰间的绳索锁扣在红色登山绳上,贴着陡峭的岩壁向前走。

他排在队伍的最前端。


  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中日联合医学学术考察队在阿尼玛卿山进行考察。日本队员在海拔米处做了10

天实验后,大多出现明显的高原反应。日方队长酒井秋男告诉吴天一,自己的队伍将集体下撤,而作为中方队

长的吴天一决定,带领中方队员向更高的海拔攀登。


  更高的海拔带来更多的研究成果。如今,全世界都按吴天一和他的团队提出来的“青海标准”诊断慢性高

山病。这是医学领域第一个由中国学者提出并命名的诊断标准。


  吴天一在公众中的知名度不够高,但他和团队其他成员长年在缺氧环境中取得的科研成果让很多踏上青藏

高原的人受益。吴天一主编的3本高山病科普书,成了青藏铁路列车上的常见读物。


  可吴天一还想到更高的地方去。今年85岁的他计划再去趟珠峰,他一直惦念着在那里建个“特高海拔高山

医学实验站”。上一次去时,他81岁。


  除了爬山,吴天一还经常钻进西宁研究所里的高低压氧舱做实验。这是中国第一个大型高低压综合氧舱,

低压氧舱将他“送达”海拔四五千米的缺氧环境进行实验,高压氧舱能救治危重病人。

年8月13日,吴天一在青海省玛多县为当地群众义诊。温家林摄
  这个高低压氧舱是吴天一参与设计的

,他也是第一个进舱做实验的人。他的耳鼓膜因压力急剧变化多次被击穿。最近的一次是在年,76岁的吴

天一在一个国际合作项目中,坚持和国外同行一起早上七点半进舱,晚上十点半出舱。在一次模拟海拔快速下

降中,他的耳鼓膜又被击穿。现在,他的耳鼓膜因为疤痕变厚,来访者说话声音得响亮点儿他才能听清。


  “我们这些一辈子跟天打交道的人,要有所付出,才能做出成绩来,这一点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吴天一

说。

年,吴天一和妻子响应国家号召,与山东、河南、安徽等地的大批青年共同支援青海建设。身体强壮

的年轻人到海拔米以上的地区开垦,出现了心慌、胸闷、头疼等反应。当时人们对高山病缺乏认识,诊断

和治疗手段也相对落后,得了高山病的年轻人要么被迫离开青海,要么忍受着疾病的折磨。毕业于中国医科大

学的吴天一看到这些,决定进*高原医学领域。

年和年,吴天一在我国首次综述报告了高原肺水肿和成人高原心脏病。他也是我国第一个报告高

原红细胞增多症的专家。


  从20世纪80年代起,研究所开始组织“高原医学远征*”,科研队前往以藏族为主要群体的高海拔县域,

进行以高原心、肺功能为中心的现场研究。


  村子不通公路,队员必须骑马。“曲麻莱(县)骑马来,就是说你得骑马才能来。”吴天一笑称自己的马

术不在医术之下。选坐骑时,吴天一总是让别人先挑,并要求把性子最烈的马留给他。


  仪器、发电机、行李由牦牛来驮,吴天一设计了一个仪器架,放在牦牛的背上,以保证设备不会被颠坏。


  到了村里,支开的帐篷变成临时实验室,发电机一响,村民都以为是电影放映队来了。“没见过医生的地

方还是很多的。”吴天一说。他近20年都待在青藏高原的牧区,收集整理了数十万份临床资料。吴天一能讲漂

亮的安多方言,康巴方言也能对上几句。

年,青藏铁路二期工程开工,吴天一担任青藏铁路二期建设的高原生理研究组组长,保证了这条线路

上的14万余名筑路工人的健康,无一人因为高山病而死亡。


  这并不容易。这条修建在“地球第三极”的铁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高原铁路。施工期间,每

年有数万名工人在唐古拉山海拔米至米的区间作业。


  这里最低气温达零下40℃,氧气只有海平面的一半,人走在工地上,偶尔走快一点就会头痛欲裂,需要大

口大口喘气。有人回忆,当时连施工用的卡车都需要“吸氧”——司机每天要用氧气瓶对着卡车的空气滤清器

喷氧。


  “我当时提出来,不能像建青藏公路时那样,用卡车把氧气罐拉上去又拉下来,那是不够用的,必须要建

制氧站。”吴天一说。在他的建议下,青藏铁路施工沿线共建起23个制氧站、25个高压舱站、若干个高压袋。

在高压氧舱里,“人就相当于到了海平面”。除此之外,吴天一还提出了“高压舱、高压袋、高流量吸氧”及

“低转、低转,再低转”的“三高三低”急救措施和方案,同时建立起三级医疗机构,保证平均每10公里就有

医院。


  他甚至想到了员工起夜时可能发生的危险。“别小看晚上去厕所,很多人可能就倒在这‘一泡尿’上。”

吴天一解释,“人在夜里跑出去上厕所,很可能懒得穿好外套,但外面气温在零下30℃到40℃,一旦感冒引发

高原肺水肿,就可能致死。”在他的建议下,青藏铁路使用带有取暖设备的卫生车,晚上与住宿室对接,冬天

可保障工人夜间去厕所不受冻,夏天防止环境污染。


  吴天一给医务人员办学习班,教他们如何在更早的阶段判断常见的高山病,与死神抢时间。吴天一和课题

组的研究成果认为,共济失调是高原脑水肿的最早症状,表现为走路摇摇晃晃和一些精神变化。而在传统观念

中,将头痛、呕吐或者昏睡、昏迷作为诊断标准,会极大地延误诊断。


  在修建青藏铁路可可西里段期间,有一次,医院门口晃医院的门,医生立即

认出这是吴天一讲过的“共济失调”。病人因此被及时送往医院接受救治。


  待在高海拔的地方并不轻松,这对谁都一样。长年行走在高海拔地区的医学研究者并没有得到自然环境的

“特殊照顾”,头疼、心跳加速、心音低等缺氧反应是家常便饭。他们的吃住条件也简陋,在海拔多米的

村子里,整支队伍挤在一个大帐篷里,有队员在夜间睡觉时,耳朵里爬进了一只大屎壳郎。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科研队里有的人得了慢性高山病,有的人已经去世了,“但他们收获了事业上的成就

”。“我们研究这个,必须首先自己体验缺氧,才能获取预防缺氧和治疗缺氧的知识。”吴天一说。

20世纪90年代初的那次阿尼玛卿山考察,吴天一带领的中国科研队在登山的同时,也拿自己做实验。到达

海拔米以后,他们每上升50米,就对自己的心肺功能和对氧气的利用率等数据进行记录,以检测应激状态

下人的生理反应。在海拔米处,他们建起了特高海拔高山实验室,获得大量高山生理资料。


  加上前期准备,吴天一在阿尼玛卿山海拔米到米的山脉间做了5年高山生理研究。他的双眼因雪

地反射和强紫外线患上了白内障,不得不植入晶体治疗。


  即便如此,吴天一仍把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脉称为“人间科学的天堂”。他和队员们开拓了“藏族适应

生理学”研究,在这里第一次提出藏族在世界高原人群中具备“最佳高原适应性”的论点,为人类低氧适应建

立起一个理想的生物学模式。

年4月14日,玉树发生地震的当天,75岁的吴天一立即组织了青海医院的医疗队,

准备好药品和汽车,要奔赴地震现场。青海省卫生厅的工作人员觉得他年纪大,又是院士,就拦下了他。吴天

一掉头去了省*府大院。“我就说两句话。第一,我是研究高原医学的,我必须去;第二,我现在就走,救人

如救火。”他拉着领导从办公室的窗户向下望,“这些都是我们医疗队要去的车,我们马上就得走。”


  震区平均海拔约米,吴天一做研究的时候去过很多次。在救援中,他早上5点起床,夜里11点回到帐

篷。他发现从其他省份来的医疗队队员在高原工作时,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他们要“救援救援者”。“路

上的医疗队都撤回去,灾区(医疗队)已经饱和,我们完全有能力完成这次救援任务。”他对从北京来的官员

说,“其他省的医疗队下撤到海拔低的地区,等重伤员运出灾区到达低海拔地区后,再请他们发挥作用。”玉

树救援之后,他立即开始总结高原医疗救援的特殊性和对策。


  从事高原医学研究近50年,他再一次将中国高原医学研究的成果推到了世界面前。

年,第六届国际高原医学和低氧生理学术大会在青海省西宁市举行,大会的一项重要议程便是确定慢

性高山病的国际诊断标准。此前,来自美国、法国、德国、日本、秘鲁、智利等11个国家的学者都在争夺这一

国际标准的制定权。“因为这是一种学术上的地位,也是一种科学上的荣誉。”吴天一说。


  会上,吴天一代表中国高原医学专家组发言。他在会上说:“我们这个慢性高山病的标准是最佳标准,把

它拿到人群里去检验,看它的患病率、发病率是多少,得出来的数据是非常精确的。”此前的7年,他和团队

开展了慢性高山病标准的针对性研究。他们以大量的流行病学、病理生理学、临床学资料为基础,得出慢性高

山病的记分量化诊断标准。


  最终,这一方案被接纳为国际高山医学会的国际诊断标准,并命名为“青海标准”,全世界都按这个标准

来诊断慢性高山病。


  “在国际医学界,以中国学者的提案作为国际标准,这是第一次,因为诊断心脏病、冠心病、高血压等其

他疾病,都是用人家的标准。”吴天一说,“我不是说我很厉害,厉害的是我背后的青藏高原。”吴天一直言

,他希望自己这代人能帮孩子们认识到,青藏高原是块宝地,因为这是中国的一个非常特殊的环境。


  吴天一的研究还在向“特高海拔高山”前进。在他看来,“我国的高原面积这么大,还有很多新的任务等

着我们完成”。


  他也想着,年,川藏铁路将推进重大项目建设,到时将有10万名修路工人来到沿线高原,医疗保障工

作更复杂、难度更大。同时,每年约有1亿人从低海拔地区来到青藏高原参加建设、旅游,或者从事经商、科

学活动,以及国防建设,所以一定要解决人们的高原适应问题。


  “青藏高原还是一片处女地,很多问题是未知数。所以在这个地方只要好好做研究,都会取得很大的成果

。”吴天一相信,会有更多的年轻人投入高原医学事业,愿意到青藏高原工作,“我们中国在青藏高原的研究

方面,在高原医学方面,在低氧生理方面,在高原人群的保健方面,一定会走在世界前列。”


  (云淡风轻摘自《中国青年报》年1月22日)

人物

一辈子没说出的心里话

罗屿

年7月,于是之最后一次登上人艺舞台。这是他主演的第场《茶馆》。


  然而,演了几百场“王掌柜”,于是之这次却卡壳了——对不上台词,望着老搭档郑榕,叫不出“常四爷

”。


  谢幕时,听着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于是之落泪了。那天晚上,童道明陪他一起走出剧场。站在院子里,

于是之望着夜空轻轻叹息一声:“从前演戏觉得过瘾,现在觉得害怕。”


  于是之知道,自己告别舞台的时间,到了。


  一个话剧演员,说话却出现障碍,这对于一个把演戏当作毕生追求的人,打击之大,除了于是之本人,只

有妻子李曼宜最为了解。


  李曼宜记得,于是之那时变得非常脆弱和敏感,“不知什么时候想起什么事,或是看到过去的什么东西,

如相片、文章,又或是别人无意中的一句话或一个表情,都会让他不愉快,有时他会暗自生气,有时会伤心落

泪,甚至失声痛哭”。


  李曼宜懂丈夫的情绪起伏,因为他自卑地认为自己“没用了”。


  正是在那段时间,夫妻俩谈到了将来谁先“走”的问题。于是之说:“我要是先走,你会非常痛苦,可我

相信你还能过得很好。要是你先走了,那我可怎么过啊!”


  李曼宜说,不如趁着两个人都在,把他们几十年经历的风风雨雨都记下来,将来剩下一个人时,看着它,

也是个纪念。


  于是之同意了。他说,他还要写写自己的那些“良师益友”。随后,他在一张废纸背面拟了个“良师益友

”的提纲,提纲的最后一段,写的是李曼宜。


  李曼宜既好奇又期待,丈夫究竟会怎样写她。然而,她最终也没能等来那个答案。

年1月,被阿尔茨海默病折磨多年的于是之去世。6年后,《我和于是之这一生》出版,94岁的李曼宜

在书里记录了夫妻二人在风波迭起、世事沧桑中的相依相傍,记录了贯穿他们一生的爱和信任。


  告诉她我爱她

年春天,北平刚刚解放不久,春寒犹厉,但空气中已有一股暖意。


  就是在这个春天,李曼宜考入刚刚从解放区进入北平城的“华北人民文工团”。当她坐着团里唯一的交通

工具——一辆小毛驴拉的胶轮大车,来团里报到时,看到在一众穿着灰粗布制服的团员中,有一个穿紫红色毛

衣的年轻人,跑上跑下甚是显眼。


  “他这身打扮,不像‘老’同志,可又俨然以团里主人的身份在接待我。”李曼宜忍不住暗自思量。


  待大家都安排妥当,“紫红色毛衣”自我介绍说,他叫于是之。“干钩于,是不是的是,之乎者也的之—

—是生活干事。”


  于是之只比李曼宜早入团一个月。两个人熟悉后有次闲聊,发现他们其实在年就见过彼此。


  当年,李曼宜和家人住在一个很大很深的院落,一起住的几户人家都是知识分子家庭。那年暑假,院里几

家的孩子聚在一起,决定排演话剧《雷雨》。然而大家发现人手不够,缺个演周萍的人。于是,一个孩子请来

了那时还叫于淼的于是之。


  人一凑齐,没有寒暄与彼此介绍,立马开始排戏。


  李曼宜被分配演蘩漪。要和一个陌生男孩对词,她觉得特别紧张,头也不敢抬,眼睛紧紧盯着剧本。排练

到最后,她都没看过于是之一眼。

5年后,两个人再度相逢,提起这段往事,于是之忍不住对李曼宜说:“你那时只顾低着头念词,从不抬

头看看,凡是蘩漪的台词里有‘我爱你’或者‘你爱我’的话时,你只念‘我——你’‘你——我’,把那个

‘爱’字去掉了。”李曼宜听罢,抗议道:“蘩漪有这样的词儿吗?我怎么不记得?”于是之说:“有,有,

有啊!”


  两个人大笑。


  也正是在这一朝一夕的相处中,二人渐生情愫。年10月,团里筹备演出苏联话剧《莫斯科性格》,于

是之在剧中饰演男主角维克多。他试图通过读书探寻“维克多的恋爱观”。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自己

似乎也有些想谈恋爱。他在日记中写道:“自己的恋爱颇有苗头……我每一次分析与创造维克多的时候,总想

到她,这能使我在分析中有更浓的感情。”


  这里的“她”,指的就是李曼宜。


  而彼时的李曼宜,其实也是有感觉的。她曾在日记中写道:“于的问题,现在还很难测,我仍在犹豫……


  而到了12月20日,两个人的日记中,都谈到了恋爱的事。于是之似乎怕被人看到,心绪全用英文表达。李

曼宜则这样写道:“我很希望那件事情(当然是指我和他的关系)能明朗化,我是不喜欢在那些事上浪费时间

的,我坚持我过去的念头,那必须是对事业有所帮助的,否则,就可以不去管它。”


  然而就在12月31日,于是之没能控制住情感的闸门。在年1月1日的日记中,他这样写道:“昨天,与

曼宜明确了恋爱关系。谈得很严肃……‘我们算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坐在炉边椅子上这样问。‘就从现在

开始吧!’我这样答。我们吻在一起了……我觉得她更美了,我们将很快结婚,我估计在今年春天。”


  许多年后,李曼宜曾听一位老友说:“当年你们俩恋爱谈成了,把是之高兴的,回到宿舍里满地打滚儿,

还说‘李曼宜答应我了……’”


  不知这是真有其事,还是老友的演绎。不过于是之的欣喜,众人皆知。他在日记里曾这样写道:“快乐的

幸福的年。”


  当他们俩的感情相对稳定后,结婚一事被提上日程。

年3月22日,剧院(年元旦,华北人民文工团改组扩建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为《莫斯科性格》

开庆功宴。大概是为了喜上加喜,领导同时决定,于是之和李曼宜的婚礼也在这一天举行。


  李曼宜记得,两个人当年的结婚“礼服”是自制的,“就是把去年发的灰色棉制服拆了,抽去其中的棉絮

,做成夹衣,然后洗净熨平,穿起来相当笔挺”。至于结婚证书、婚纱照,一概没有。幸好剧院准备了一块粉

色缎子,供大家签名,缎面上方写着:“于是之李曼宜同志结婚志喜。”这块最终被大家密密麻麻签满名字的

缎子,成了两个人唯一一件珍贵的结婚纪念物。


  他太累了


  婚姻不是靠你侬我侬就能走远的,两个来自不同家庭的独立个体,势必相互磨合,才能长久相依。


  于是之有时就喜欢“生闷气”,甚至会用拳头捶桌子、捶胸口,夜里跑到院子里用头顶着木柱使劲蹭,愤

怒时还摔过茶杯、暖壶。不过李曼宜说,这已是于是之发脾气的极限,他不会和人大吵大闹,“他这个毛病可

能也和他后来得的病有关”。


  另外,于是之也不懂如何讨妻子欢心。去莫斯科访问,路过商店,其他人都进去看,他却很不情愿,最后

还是同行的同事挑了一个精致的双层针线盒,让他带回去送给李曼宜。事后,李曼宜感叹:“这样的礼物,要

等于是之送给我,大概是没有希望的。”这个针线盒,她一直用到今天。


  在某种程度上,于是之是不爱表达的,而他内心的起伏,或许只有李曼宜最懂。

年2月,经北京市委宣传部部务会议讨论,于是之被任命为北京人艺第一副院长。李曼宜记得,当年

丈夫和自己说:“一想到下一步,只觉得前边是一片海,明知是海,大概也要跳了。我不想当官的心情,将来

恐怕只有你来证明了。”


  于是之担任第一副院长的8年,正是北京人艺原创大戏迭出的时期。而这8年,又何尝不是作为演员的于是

之本该有的表演*金期?作为晚辈的剧作家郭启宏说:“放下可以继续辉煌的‘演员于是之’,捡起一脖子麻

刀的‘第一副院长’,有识之士因之扼腕长叹。”


  李曼宜回忆丈夫作为“行*干部”的那8年,他从来没有所谓的上班、下班或休息、放假。作者来访,随

时“破门而入”。但于是之最爱聊的,其实还是创作。


  回望这8年,李曼宜在《我和于是之这一生》中写道:“尽管有人对他有这样或那样的意见,甚至也有人

当面或在背地里骂他、批评他,可他为这家剧院真是尽心尽力了。我想他就有那么大的本事,也全用上了。”


  在李曼宜眼里,丈夫当初明知前面是海,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仅凭他那很不娴熟的‘仰泳’,总

算没有被淹没。但——他,太累了。”


  不能再叫他受委屈


  其实在做“行*干部”时,于是之就有了患病的征兆。比如排练话剧《洋麻将》时,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

衰退得严重。


  丈夫一边演戏,一边做领导工作,备受煎熬且身心俱疲。李曼宜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年,在《茶馆》演出前,于是之的病状出现得更为频繁。那时,他常会忘记别人的名字、忘记地名。

年,于是之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


  那年年底,报上刊登了美国前总统里根患此病的消息。于是之看后,久久没有说话,过了一段时间,他和

朋友们自我调侃:“我这辈子说话太多了,老天爷不让我说话了。”


  作为妻子,李曼宜也是过了好久,才接受丈夫得这个病的事实。


  最初,一辈子好强的她,觉得难堪。


  在李曼宜看来,那段时间,自己最大的痛苦,“是一种看不到希望的‘等待’,不知还会出现什么情况”

。她有时也会一个人在深夜失声痛哭,宣泄心中的凄凉与郁闷。但宣泄过后,她会告诉自己,要面对现实,“

是之这辈子活得不容易,在他有生之年,绝不能再叫他受委屈,我要对得起他”。


  走向远方


  于是之患病后,几乎全部的护理工作,都压在李曼宜一个人肩上。

年的正月十五,正在厨房的她听到外面“扑通”一声。她连忙跑出来,见于是之坐在了地上。她上前

扶,没扶动,自己却重重地磕在水泥墙的棱角上,瞬间动弹不得。


  她忍着剧痛,一点点挪动脚步,蹭到电话机前,给儿子打了电话。而于是之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她捂着腰

对他说:“不行了,我摔坏了,动不了了。”


  那时的于是之,已经不怎么能讲话了,见妻子这样,忽然急得在地上爬,并大声嚷起来:“快来人呀!快

来人呀……”


  最终,夫妻二人住进了同一间病房。由于要做各种检查,李曼宜常被人抬出病房,每当这时,于是之就特

别不安。有一次,他甚至跟着抬走李曼宜的人跑出病房,但一下子没跟上。见妻子没了影,他更急了,就跟着

查房的主任,主任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想问妻子被抬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不行了,但他没有能力讲出这些

话。没法从主任那里得到答案,他就开始在病房的过道里到处跑、到处找,直到看见李曼宜回来,才安静下来


  就在两个人住院期间,有剧院的同事来看望于是之,说到《茶馆》要复排了。李曼宜发现,于是之眼中刹

那间闪出了光。


  于是之住院时,为了让他安心做理疗,李曼宜会和他讲过去的生活片段:“年,南京解放,我们一起

上街打腰鼓,‘咚吧咚吧咚吧’。”她还会给他念儿子小时候常说的童谣:“小白兔,白又白,两只(ji)耳

朵竖起来,爱吃(qi)萝卜(gu)爱吃(qi)菜,跑起路来特(tuo)别快!”有时于是之晚上睡不着,她就

给他唱《摇篮曲》《圣母颂》这些他们年轻时爱听的曲子,听着听着,于是之就静静地睡了。


  在于是之住院的最后岁月,李曼宜风雨无阻,医院陪伴丈夫。


  李曼宜不愿别人称丈夫为“植物人”,她不接受这个冷冰冰的词。她记得有一次*宗江在电话里和她说,

之前总不理解那些推着瘫痪病人在院里散步的人,可是在自己的老伴儿去世后,他忽然懂了。他说:“即使老

伴儿瘫在床上,再不能动、不能言,我也愿意守着她、照顾她,这里有我们的感情,不论怎么样,我们两个还

是在一起的。”


  *宗江说的这些,李曼宜懂。


  然而最终,于是之还是先离开了。丈夫去世后,李曼宜向北京人艺的领导提出,想让他和工作多年的“家

”——他挚爱的舞台,做最后的告别。

年1月24日,医院开出,驶向首都剧场。之后,灵车绕剧场一周,停在院内。在一个

简短的告别仪式后,灵车再次启动。“是之真的出发了,他向西,再向西,走向远方。”李曼宜在心里默念。


  最后送别时,李曼宜在给丈夫的花篮上写下“是之,我爱你”。


  这是她一辈子也没有对于是之说过的心里话。


  (远穹摘自《新周刊》年第3期,*图)

人物

青春的肖像

吴笛

《扮作花神的萨斯基亚》年
  如果为青春画一幅肖像,会是什么模样?


  早在17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晚期的杰出画家伦勃朗用几乎一年一幅的自画像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沉迷于戏

剧性的光线,推崇质朴厚重的风格。与其他热爱游历的艺术家不同,伦勃朗一生没有离开过故土荷兰,却凭借

高超的艺术造诣声名远播。


  在大量的自画像和为亲人、爱人、友人绘制的肖像画中,伦勃朗的人生叙事逐渐明朗。可是,他的一生依

然过于传奇,仍有许多谜题有待人们解开。


  画家在63年的生命里,为何如此高产?余幅油画、余幅版画和大量的素描、速写,涉及肖像画、风

景画、风俗画、宗教画、历史画,件件堪称经典。为何他年纪轻轻时就能获得巨大成功?是凭借过人的天赋、

刻苦的努力,还是一段美满又“实用”的婚姻?为何似乎在一夜之间,他坠入命运的深渊,连离世都悄无声息

?人们只模糊记得,伦勃朗被葬于荷兰阿姆斯特丹西教堂的一块无名墓地,死因不详。越走近伦勃朗,其人越

隐退于画布深处。


  早年成名

年,伦勃朗出生于莱茵河畔的一户老磨坊主家庭。他自幼痴迷于绘画,不愿追随兄长学做生意。14岁

时,他放弃到莱顿大学学习的机会,先后进入雅各布和拉斯特曼的画室做学徒。两位老师都曾游历意大利,深

受当时意大利最负盛名的画家卡拉瓦乔影响。

年,24岁的伦勃朗决定去阿姆斯特丹闯荡。他的第一笔生意是一幅受人委托而绘制的团体肖像画,即

《杜普教授的解剖学课》。在画中,解剖台上横陈着一具人体标本,伦勃朗借助对光线的娴熟把握,刻画出标

本皮、肉、骨的肌理和质感。杜普教授站在解剖台后面,抬起左臂,似乎正在讲解手臂的功能。他的目光投向

从深邃的背景中探出身子的7名围观者,他们的不同神情,反映出当时人们对科学的复杂态度。这幅作品为画

家在上流社会赢得声望。随后,更多订单纷至沓来。


  幸福时光

年到年是伦勃朗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在首都,这位来自外乡的青年艺术家不仅赢得了市场的欢迎

,还收获了甜蜜的爱情。年,伦勃朗和萨斯基亚结婚。《扮作花神的萨斯基亚》描绘了订婚时萨斯基亚的

温柔和爱意。伦勃朗使用庄重的构图,将爱人置于画面中央。她头戴花环,一枝野花从一侧探出来;棕红色的

鬈发散落在浅绿刺绣缎裙上;花神手杖从身后伸出,顶端缠绕着的藤蔓,憋足了向上生长的势头。生命力跃然

纸上,暗示着宁静祥和中孕育着挡不住的蓬勃。

年,伦勃朗贷款购置了位于布雷斯特拉特街区的豪华房产。他的客厅日日高朋满座,有志青年挤破头

,渴望成为伦勃朗画室的学徒;富商显贵巴望着,恳求伦勃朗用肖像画留住自己的英姿。显赫的声望、富足的

财富和甜蜜的爱情将伦勃朗推向生命巅峰,直到年——威望荣耀,轰然崩塌;欢乐时光,戛然而止。


  厄运降临

年,伦勃朗完成了阿姆斯特丹火枪手卫队的订单。这件引得后人纷纷朝拜的、被命名为《夜巡》的伟

大作品在当时并没有为他带来荣耀,反而使春风得意的画家遭受了致命打击。就艺术价值而言,《夜巡》是一

件具有开创意义的作品,画作将古板的群体肖像以创新的手法表现为喧闹生动的鲜活场景:柯克队长位于前景

正中,他伸出左手,招呼副队长快快组织好杂乱无章的队伍,准备出发。画面具有极强的时空代入感,使观者

不由自主地产生要加入队伍一同出发的错觉。

《自画像》年
  然而画作完成后,卫队队员完全不买伦勃朗的账。面对《夜巡》,他们勃然大怒,指

责他没有按照协议和传统肖像画约定俗成的规矩,根据支付报酬的数额布置人物在画面中的主次位置。队员们

渴望通过肖像画彰显地位和身份,对伦勃朗精心营造的艺术感染力却毫不理解,更不在意。最终,卫队将伦勃

朗告上法庭。争执中,伦勃朗坚持“艺术家的天职是创造美的形象,而不是计算有多少个脑袋”,却落得不尊

重客户、没有契约精神的坏名声,找他画肖像画的客户从此骤然减少。


  事业受挫的同时,悲剧降临。年,萨斯基亚病逝。订单骤减、痛失至爱、房贷到期,伦勃朗的命运急

转直下。债务压得伦勃朗喘不过气,无奈之下,他向贵族朋友约翰·斯克思借钱,并用一幅肖像画作为回报。

斯克思实在很忙,无暇做一个安静的模特儿。画到中途,斯克思将金丝织边的红色大衣斜披在肩头,抓起手套

,急匆匆准备离开。即便匆忙,他仍保持着教养良好的举止,唯独面部的一抹局促和尴尬,流露出在友人面前

的松弛。对衣饰的处理,伦勃朗极其洒脱,直接将颜料涂抹到画布上,形成凸起的三维感。仓促戴起的手套、

尴尬紧张的表情和对外衣的爽快处理,烘托出急迫与压抑之感。伦勃朗用一幅肖像画完成了对斯克思内心的剖

析,这幅作品亦成为人们公认的伦勃朗最精彩的肖像画之一。


  时运转变淬炼了画家苍劲有力、雄浑生动的画风。伦勃朗开始大量运用阴郁色彩,放弃了谨小慎微的细节

刻画,以粗犷的笔触和厚重的颜料取而代之。但是,当时荷兰民众更欣赏优雅的形式、亮丽的色彩和细腻的手

法。“深褐色的伦勃朗”被市场彻底遗弃了。


  悲壮离场

年,54岁的伦勃朗孤苦伶仃、一贫如洗。他变卖了豪华房产和毕生收藏,搬进位于玫瑰运河街区的普

通公寓。这间逼仄的居室,收藏了伦勃朗无处安放的晚年尊严。他用粗糙肆意的笔触疯狂绘画,激动时恨不得

用手指直接涂抹颜料。震撼人心的《克劳狄斯的密谋》便诞生于这个阶段。伦勃朗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夜间场景

,画面散发出秘密集会的严肃气氛。它在市*厅被短暂展出后,因不被世人接受而被退回。年,伦勃朗唯

一成年的儿子死于瘟疫。年,伦勃朗去世,死因不详。


  在人生的最后一年中,伦勃朗留下了几幅自画像。这些作品传递出相同的信息——关于“本真”。经历人

生起落,伦勃朗在孤独贫苦中重返艺术的本真。年的《自画像》褪去盛年时的装腔作势,忠实记录了生命

将尽的精疲力竭:疲惫的面容、佝偻的身躯,丝毫遮掩不住伦勃朗苍劲悲壮的绘画语言。他的笔触坚定有力,

俨然出自年那个梦想到阿姆斯特丹大干一场的24岁青年,但此时又多了一份凝重、一份无畏、一份天真。

今天,如果为他的青春画一幅肖像,我选择年的那幅《自画像》——他用生命揭示了艺术常青的真相,用

悲剧离场指向壮美的凯旋。


  (长水摘自《人民日报》年1月19日)

人物

学林新语

周维强


  北大一名学生写了《中国新文化运动史》,到学校的教员休息室请胡适给他题签。陈垣先生当时也在场,

笑道:“这真是请宋江来题《水浒传》了。”


  古文字学家容庚曾在日记里写道:“目光锐利,能见其大,吾不如郭沫若。非非玄想,左右逢源,吾不如

唐兰。咬文嚼字,细针密缕,吾不如于省吾。甲骨篆籀,无体不工,吾不如商承祚。操笔疾书,文不加点,吾

不如吴其昌。”最后话锋一转,又说,“若锲而不舍,所得独多,则彼五人似皆不如我也。”


  哥廷根大学每年选一位“杰出校友”,年是季羡林。季羡林年至年在哥廷根大学学习和做研

究,年获哥廷根大学博士学位。年9月27日,哥廷根大学授予季羡林“年哥廷根大学杰出校友”

荣誉称号,以表彰他撰写《留德十年》一书。证书上写道:“20世纪80年代,他撰写《留德十年》,为哥廷根

大学在中国塑造了良好形象,由他描述的德国学术生活对中国的影响更是一直延续至今。”证书落款:哥廷根

大学校长库尔特·冯·费古拉教授、博士。


  (若子摘自《光明日报》年1月17日,吴浩然图)

社会

道德圈

熊培云


  《乱世佳人》中有些细节让人过目难忘。当郝思嘉驾着马车穿越战火,历经困苦周折回到自己的陶乐庄园

时,她看到的却只有荒废的田野和几近一无所有的家园。随后,她从地里爬起来,手握泥土对天发誓:“上帝

啊,你为我见证,做我的见证人!他们不会击败我,我一定要撑住这个家。而且,等一切都过去之后,我绝不

再挨饿,我的家人也绝不再挨饿!即使我说谎、偷东西、欺骗、杀人……上帝啊,你是我的见证人,我绝不要

挨饿!”


  感性层面,这段独白让我看到一个自强不屈的灵*;理性层面,这是人类道德圈的缩小。有些小说和电影

之所以迷人,正是因为它们揭露了人性中的阴暗。世人爱谈道德,但道德往往是最靠不住的。这不仅体现在不

同的人有不同的道德观,而且就算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也有不同的道德半径。


  管仲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其所反映的是一个社会道德圈的变化。中国古代知识分子

常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自我标榜,其所涉及的是道德圈的自我调整。而郝思嘉说,为了自己不

挨饿,宁可去杀人,则是将人类的道德圈进一步地缩小(人类道德圈缩至最小甚至归零,恐怕就是食肉寝皮了

)。而如果她摆脱了困境,也可能会赈济邻里甚至与她毫无瓜葛的人,那时候她的道德圈便又变大了。


  最早提出“道德圈”的是19世纪的历史学家威廉·莱基。莱基认为,道德圈一开始很小,后来随着时间的

推移不断扩张:“人类最初降临于世的时候,他们的仁慈善心与自私本性比较起来,力量简直微不足道;而道

德的作用就是逆转这一局面……仁慈善心曾经只限于家人,后来圈子逐渐扩张,首先扩张到一个阶级,然后扩

张到一个国家,再后来扩张到国家联盟,之后扩张到全人类。最后,就连我们对动物的态度也受其影响。”

年,在英国与法国的战争中带领民兵为英国效力时,华盛顿在给丁维迪州长的信里曾这样写道:“为

了免除人民的痛苦,即使把我作为牺牲品去满足杀人成性的敌人,我也心甘情愿。”然而,同样是这个“悲天

悯人”的*人,印第安人在他眼里却只是一群野蛮的动物。当印第安人与英国人站在一起时,华盛顿和杰弗逊

就忘记了启蒙运动。华盛顿指使他的将*向易洛魁人进攻,并“踏平所有居住地,一直到该地不仅是被占领而

且是被摧毁”。而在另一次进攻前,他又强调,“在所有印第安人居留地被有效摧毁前,不要听取任何和平的

建议”。年,华盛顿把印第安人与狼相提并论,“二者都是掠食的野兽,仅仅在形状上不同”。杰弗逊是

美国第三任总统,也是主张“天赋人权说”的美国《独立宣言》的主要起草人。然而在印第安人战争期间,杰

弗逊反复强调的却是彻底摧毁有敌意的部落,他们“凶残的野蛮行为就是根除他们的理由”“战争中,他们会

杀死一些我们的人,而我们将灭其全部”。


  那时候,人的普遍意义没有建立起来,华盛顿的道德圈所能惠及者,还仅限于北美洲的白人。


  历史是时间的孩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类整体性的道德观念在提升,这得益于物质的丰富、知识的普

及、能力的提高以及人际交往的增加。在此背景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识至少在表面上已渐渐为主流群体所

接受。


  达尔文赞同莱基的看法,在《人类的由来》中,他谈到在人类的发展过程中,人们慢慢有了超越人本身的

同情心,它越来越细腻、柔和,拓展到一切有知觉的生物。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起初只是少数几个人尊重

而实行这个美德,但通过教诲和示范的作用,很快就传播到年轻的一代,并最终成为公众信念的一个组成部分

”。


  人类道德圈的建立,和宗教有很深的关系。不过,不同的宗教,其道德圈并不相同。有的急于寻找异教徒

,并将他们推上地狱的火刑柱;有的则将慈悲推及众生,“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地狱不空,

誓不成佛”。


  我年少时喜欢读一些佛学类的书,知道有个叫晱子的菩萨。他最有名的一句话是:“走路不敢太重,怕踩

得地疼。”晱子的道德圈大到无我的地步。这难免给人一种荒谬感,就像在说:“走太快了也不行啊,会撞伤

空气!”然而我能理解晱子的悲悯。我虽然没有敬过外在的神,但总相信人有内在的神性。晱子的这番话,是

人性中诗性的流露,只是对人类似乎没有什么用。


  道德圈可分为两种,包括纯精神层面的和行动层面的,其所对应的是理想道德半径与现实道德半径。所谓

伪善,有时是因为人在现实中可以走完的道德半径,赶不上他理想中的道德半径。两个圆圈的疏离与晃荡,难

免让人视之为忽悠。这实际上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心半径大而力半径小。


  人们常说:“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人类的困境是,在道德圈不断扩大的同时,破坏半径也在扩

大。核武器的出现,意味着地球上的这个年轻物种具有了将其世世代代所积累的道德资源清零的能力。


  (朝歌摘自东方出版社《寻美记》一书,邝飚图)

社会

李敬泽


  据说,古时有三位勇者。


  一位是北宫黝。该先生受不得一点儿委屈,“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别管你是布衣百姓还

是大国君主,惹了他,他就跟你翻脸;“恶声至,必反之”,怎么骂过来的,怎么原样骂回去,或者索性拔刀

相向。


  北宫黝大概是个侠客,闲下来也许还写点儿杂文。另一位勇者孟施舍可能是武士或将*,他的勇比较简便

:不管对方是小股来袭还是大*压境,一概“视不胜,犹胜也”,不管是否打得过,先打了再说。


  后来,有人向孟子请教如何做个勇敢的人,孟子举出北宫黝、孟施舍,觉得没说清楚,又举出第三位——

孔子。


  孔子之勇是:“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缩”不是畏缩之“缩”,而是古时冠冕上的一条直缝。也就是说,摸着心口想想,如果直不在我,自己

没理,那么就算对方是个草民,也别欺负人家;但如果想的结果是自己理直气壮,那么,“虽千万人,吾往矣

”。


  孟子认为,孔子之勇是大勇。对此,我同意。孔子与前两位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使勇成为一个伦理问题:

勇不仅体现一个人的胆量,它还关乎正义,以及由正义获得的力量和尊严。


  但这里有个问题,就是孔子假定大家的心里都有同一条直线,摸一摸就知道有理没理,是否正义。在古时

候也许是如此,但如今,我担心我心里的直线和别人心里的直线根本不是一条线。我觉得我有理,他觉得他有

理,两个理还不是一个理,结果就是谁也不会“自反而不缩”——老子有理我怕谁?有理没理最终还是得看拳

头大小。


  所以,为了让我们勇得有道理,最好是大家坐下来,商量出一条共同的直线。但对此,我的看法极不乐观

,我估计至少再过两百年,那条直线才可能被商量出来并落实到大家的心里,这还得有个前提,就是在这两百

年里,人类仍然在争斗中幸存。


  那怎么办呢?孟子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所以他没说。现在我苦思冥想,忽然发现,在这三位勇者中其实就

另有一条共同的直线——北宫黝先生不怕老百姓,也不怕国王;孟施舍先生不怕小股敌人,也不怕大部队;孔老

夫子没理绝不欺负任何人,只要有理,千万人他都不怕。总之,他们都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站在明处,面对这

个世界。


  我认为这就是勇之底线。在众人堆里呐喊,这不叫勇,这叫起哄,这叫走夜路吹口哨给自己壮胆。勇者自

尊,他不屑于扎堆起哄,更不会挟虚构或真实的多数以凌人。他的尊严在于他坚持公平地看待对方,如果他是

个武士,他不会杀老人、妇女、孩子和手无寸铁的人;但对方即使有千*万马,他也不认为不公平——很好,

来吧。这是勇者。


  三位勇者为勇确立了一个根本指标,就是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决心独自承担责任和后果。这样的勇者,从来

都是人类中的少数。当然,两千多年过去了,现在是网络时代,到网上看看,似乎已是勇者遍地,但我认为上

述指标依然适用。比如,在网上向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东西怒发冲冠,把键盘拍烂,但转过脸被上司辱骂,

有理也不敢还嘴;或者走在大街上碰见流氓急忙缩头,那么,这样的勇不要也罢。因为它是藏在人堆里的勇、

免费的勇,它就是怯懦。


  话说到这儿,我觉得我知道了什么是勇,但我不敢肯定我能够做到。孔夫子还说过一句话,“知耻近乎勇

”,我能做到的是在自己触了电般张牙舞爪时按上述指标衡量一下,如果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么就知耻,

拔了插销,洗洗牙和爪,上床睡觉。


  (张愚摘自中信出版集团《咏而归》一书,黎青图)

社会

那神奇的两个字

江岸


  《红楼梦》里,贾宝玉是最堪称“女性之友”的人,对黛玉、湘云知冷知热,对袭人、晴雯、紫鹃、平儿

体贴尊重,对芳官、藕官、龄官深切怜惜。但即便是这个在中国文学史上罕见的暖男,也有很自以为是、完全

不懂女儿家心思的时候。


  《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中,有让读者难忘的“晴雯之死”。宝

玉私下详细询问晴雯死时的情景,一个小丫头道:“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闭了眼,

住了口,世事不知,也出不得一声儿,只有倒气的分儿了。”宝玉忙道:“一夜叫的是谁?”小丫头道:“一

夜叫的是娘。”宝玉拭泪道:“还叫谁?”小丫头说:“没有听见叫别人了。”宝玉道:“你糊涂,想必没有

听真。”


  宝玉这样想有两个原因:其一,晴雯自幼父母双亡,对母亲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其二,他认为,对晴雯而

言,他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无论是“病补雀金裘”,还是在诀别之际剪下自己的指甲、脱下贴身的旧红

绫小袄儿送给他,都是晴雯在用行动证明:宝玉是她此生最眷恋、最依赖的人。所以宝玉自信地认为,晴雯临

死前呼唤的人一定是他。细心体贴如宝玉,也不太懂得晴雯的心。


  深谙人性的曹雪芹知道,满心愤怒冤屈的晴雯,之所以在弥留之际呼叫了一夜她从未见过的“娘”,是她

在惨痛的命运面前,想用这样的呼唤,从这个至亲至爱的称谓里寻求一点点慰藉和温暖。就像《史记·屈原贾

生列传》里所说的:“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呼天吁地,

是借一点力量;呼唤父母,尤其是母亲,是因为这个称呼充满了神奇的力量。


  广受欢迎的韩剧《请回答》讲述了韩国双门洞五家人的故事。在女主角德善家里,大姐成宝拉是倔强

、自信的学霸,因为参加示威游行,在家门口要被警察逮捕。妈妈挡在宝拉和警察之间,本不善言谈的她竟一

口气说了很多话来证明女儿的懂事和优秀。从来都固执而骄傲的宝拉看着被雨水淋湿的妈妈,选择了向警察低

头认错。画外音里,宝拉说:“偶尔觉得妈妈很丢人,为什么连起码的脸面和自尊心都没有呢?但当时我并不

知道,比起她自己,她有更想守护的人,那就是我。人真正变强大,不是因为守护着自尊心,而是在抛开自尊

心的时候,能去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所以妈妈很强大。”


  剧中善宇的父亲去世,留下妈妈带着善宇和年幼的妹妹艰难度日。善宇的外婆来看他们。善宇的妈妈不想

让母亲看到自己的窘境,去邻居家借了取暖的蜂窝煤,借了衣服和食物以及化妆品,极力掩盖自己寒酸的生活

。但善宇的外婆仅从晾在外面的破旧衣服就知道了女儿一家的处境,她不忍戳破女儿的谎言,最后悄悄地给女

儿留下钱和一封暖心的信。善宇的妈妈给自己的母亲打电话,接通之后,她只叫了一声“妈妈”,就哭得说不

出话来。画外音说:“听说神不能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到了当妈妈的年龄,妈妈仍然是我的守护神。

‘妈妈’这个词,只是叫一叫,便能触动心弦,力大无比。”


  在所有的语言里,“妈妈”两个字的发音十分相似,不同国家的人用相同的语音呼叫着同一群人——一群

神奇、伟大的人,只是叫一叫,就能让你内心温暖,让你情绪决堤。在全世界,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妈妈


  (仰岳摘自《小康》年第3期,〔韩〕DaehyunKim图)

社会

投资是时间上的平衡消费

薛兆丰


  投资和消费似乎是泾渭分明的:要么是投资,要么是消费。有人也许会问,它们之间的区别真的有这么明

显吗?


  我们每天吃饭,是投资还是消费?吃饭当然是消费,但是,不吃饭我们还能工作吗?为了能工作,我们每

天吃的饭就是投资。


  度假旅行,是投资还是消费?一般人会说,这当然是消费。但我们也可以把它看作投资,这是对记忆力的

投资。将来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只能坐在安乐椅上了,但这时我们还能回味昔日的美好时光。那么,年轻时

的旅行,就是为年老时的回忆所做的投资。


  可见,投资和消费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区别。


  欧文·费雪在他的《利息理论》里面有一句名言:“投资是时间维度上的平衡消费。”


  投资其实就是消费,投资只不过是在时间维度上的平衡消费。这句话非常精彩,一下子就将投资和消费之

间的界限打通了。它们是一回事,只不过是人们为了追求最大的收益,在时间上做的一个平衡而已。


  今天的年轻人有很多时间,今朝有酒今朝醉,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玩。玩是可以的。连续玩一个星期、一个

月、一个季度,都是可以的,但是,如果一直这么玩下去,将来的日子可能就不好过了。


  反过来,他们今天吃些苦,多花一点时间来学习,将来的日子会更好过,这是一种平衡消费的观点。要知

道,我们每个人追求的,不是今天的消费最大化,也不是明天的消费最大化,我们要追求的,是终生每一个时

间点的收入之和最大化。


  这也让我想起阿尔奇安在他的教科书里提过的一个有趣的问题。我们都知道,要是连饿三天才吃一顿饭,

那顿饭会非常香。但是,我们每个人,为什么不会为了追求那种特别美味的感觉,连饿自己三天才吃一顿,而

是每天都吃三顿饭呢?


  答案在于,我们追求的不是一刹那的最大幸福,我们追求的是幸福总量的最大化。我们每天都吃三顿饭,

这样会使得幸福总量最大化。


  人们追求收入总和的最大化,而不是某个瞬间的收入最大化,这个原理能解释生活中的很多现象。


  比如,人们选择抽烟还是不抽烟、健身还是不健身,这两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其实都因人而异。不同的人

在不同的处境下有不同的选择。


  过去人们的生活普遍贫困,人均寿命比较短,及时行乐就显得比较重要,所以抽烟的人特别多。今天人们

可以选择的娱乐活动比以前多得多,对寿命的预期也大大提高,这时人们的生活观就会发生变化,今天节制一

点,未来就会有更大的享受,吸烟的人数就大大下降了。


  节制饮食、运动健身,这些决定其实都跟人们对未来的预期有关。人们追求的是收入总和的最大化,而不

是一瞬间享受的最大化。


  同样的道理,有的医生就说,如果他的病人超过80岁,他就不会让他们过于节制饮食,因为享受当下的快

乐也是挺重要的。


  (米粒摘自中信出版集团《薛兆丰经济学讲义》一书,辛刚图)

社会

物理学思维与生物学思维

〔美〕塞缪尔·阿贝斯曼


  今天,物理学家之所以会孜孜不倦地探寻能够一统天下的万有理论,也是出于与牛顿相同的愿景,即希望

能够发现可以作为人类已知的、宇宙各方面基础的秩序,并让宇宙的每个组成部分都各归其位,将它们放在适

当的位置上。科学家赫胥黎有一句名言:“科学的最大悲剧是,一个丑陋的事实往往会杀死一个美丽的假说。

”他的意思是,优雅的理论是科学的目标,当某个事物与优雅的理论相悖,或令理论复杂化时,科学便会遭遇

最大的悲剧。


  然而,博物学家不会赞同赫胥黎的抱怨。在他们看来,根本不存在所谓“丑陋的事实”。所有的事实和知

识都为我们提供了与这个奇妙世界有关的新信息,向我们展示着世界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当事实不符合我们的

心智模式时,完全不必为此而感到沮丧;相反,还应该为这种“意外”感到由衷的高兴,然后去寻找能够解释

这些“意外”的新方法。


  在这里,我们还能发现现代医生的影子。他们为人体各个层级上的完美功能而啧啧惊叹,例如,血液凝固

过程中的复杂步骤,酶级联反应的复杂性质,等等。还有那些天文学家,他们会为精密的太空望远镜所揭示的

诸多星系类型而深深倾倒。


  物理学思维和生物学思维是理解世界的两种方式。所谓用物理学思维理解世界,就是觉得一切可设计、可

控制、可预测。在物理学中,人们通过统一和简化去观察各种现象的明显趋势,无论是在爱因斯坦、牛顿,还

是在麦克斯韦身上,都能看到这一点。众所周知,麦克斯韦给出了能解释电磁原理的公式。简化,甚至极简化

,是物理学领域备受尊崇的方法之一。


  但是,那不过是多年前才开始流行的一种思维方式。从长远来看,年只是人类社会非常短暂的一个

瞬间。


  而我们今天所讲的复杂的技术系统,则更接近生物学系统。


  比如,如何应对风险。物理学的方法是要通过精确来规避风险,而生物学的方法是通过冗余来规避风险。

昆虫、鱼,通过大量产卵繁衍大量的后代,最后活下来的没几个,但是物种基因的安全是有保障的。这就是通

过冗余来规避风险。


  人类造飞机也是如此,一个发动机不安全,那就装4个。看起来好像很浪费,但是要知道,飞机发动机作

为一个复杂系统,要让它做到万无一失是不可能的,就算可能,那成本也会高到不像话。所以,装4个发动机

,反而是一种降低成本的办法。


  再比如,如何修正错误。物理学的办法是先搞清楚原理,再改正错误,正本清源。而生物学的方法呢?在

各种环境突变中,只要你能生存下来,能穿过进化的剪刀,就是好样的,就已经适者生存了,至于是不是完全

没有错误,生物学不关心,因为这不重要。


  从下面这个古老的科学笑话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这种区别。一个奶农为了提高产奶量,雇用了两位顾

问,一位是生物学家,另一位是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在考察了一周后,提交了一份长达多页的详细报告,

写明了每头奶牛的产奶量具体取决于什么因素,例如天气情况、奶牛的大小和品种等。而且这位生物学家还向

奶农保证,只要严格按照此建议执行,奶牛的平均产奶量可增加3%~5%。


  而物理学家只考察了3小时就回来了,然后宣称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能够适用于所有奶牛的高效解决方案

,并且可以将产奶量提高50%以上。奶农问:“那么,你说应该怎么做呢?”“好吧,”那位物理学家回答道

,“首先,假设你有一头身体为球形的奶牛……”


  抽象化方法当然是有用的,但我们不能做出存在“球形奶牛”这种假设。当你把生物学层面的细节都抽象

化之后,你不仅会丢失大量信息,而且最终还会对某些重要的组成部分感到束手无策。


  复杂的技术系统更接近生物学系统,因此,用生物学思维思考复杂技术是个不错的选择。为了从整体上理

解系统,我们也会忽略一些细节,这时,物理学思维才是首选。我们真正需要的是经过物理学思维锤炼的生物

学思维。


  (松名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为什么需要生物学思维》一书,王原图)

社会

看不见的网络

徐瑾


  人类社会是一个不断变化的世界,或者一个网络化的世界。


  不过,网络化并不等于互联网化,互联网只是一种工具。考察历史,人类社会的网络一直存在,从过去的

书信到电子邮件,从火车到飞机,从电报到电话,变化的是工具,网络的本质并没有变。即使当下无处不在的


  《人类网络》这本书,就从不同层面审视了看不见的人类网络。作者马修·杰克逊是斯坦福大学经济学教

授、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可以说是经济与社会网络学界的领*人物。


  人类网络的效率,可能超乎你的想象。《人类网络》中举了一个例子。假设一个小社群有30人,如果其中

一人,比如李雷,他和其他29人都是朋友,另外一人,比如韩梅梅,她和其他28人是朋友,以此类推,小社群

可以结合的朋友关系数量是。


  从30到,已经非常多了,但是再设想两种极端情况:第一种,假设这个社群里所有人彼此都不是朋友

,那么这就是一个“空网络”;第二种,假设这个社群里所有人彼此都是朋友,那么这就是一个“全网络”。

介于上述二者之间,则存在着各种类型的网络。这样的网络有多少?其数量不仅超过恒星总数,甚至比所有原

子的数量还要多很多。


  在马修·杰克逊看来,整个社会和经济网络都属于“人类网络”,其作用体现在就业、婚姻、阶层、社会

等不同层面。现在流行的六度分离(六度区隔)理论其实不是新事物。古代尽管等级森严、交通不便,任意两

个人之间还是可以拉上关系的,只不过可能比现在的“六度”再多三个度左右。


  谈到网络在古代社会的利用,最典型的就是统治佛罗伦萨几百年的美第奇家族。这个家族出了不少教皇、

王后这样的大人物,其实,他们的起家并非偶然,其中网络就曾发挥了重大作用。


  在15世纪30年代之前,美第奇家族并没有那么富有、显赫,甚至还遭受过放逐。对手在佛罗伦萨的执*团

中占多数,但在投票中美第奇家族还是胜利了,反过来放逐了对手。关键在哪里?


  美第奇家族的核心是族长科西莫,他通过联姻和商业(也就是银行业)等手段,精心编织了一张关系网。

从当时92个精英家族的联姻数据中,就可以看到一些端倪:和美第奇家族联姻的家族,有超过一半最多和其他

两个家族联姻;而在反对派里,超过半数和其他4个家族联姻。


  由此可见,多并不意味着强。美第奇家族的反对派的网络更松散、更分散,因此难以集中力量。这使得双

方实力对比出现了逆转:乍看起来,对手人多势众,但是没有一个领导家族。


  这就是网络的秘密。连接不同家族的最短距离,往往需要通过美第奇家族,这就体现了比较高的中介中心

度,也就是其他各对节点之间最短连线通过该节点的比例。因此,美第奇家族不仅成为商业的局中人,而且是

*治的核心组织者。而网络的特性在于,通过不断反馈,信号可以不断加强,往往强者恒强。


  民国时期流行“我的朋友胡适之”,事实上,这体现了一个典型的网络规律:你的朋友往往比你更受欢迎

。比如在社交媒体上,98%的人的被
  网络视角对我们理解当下的不平等,很有意义。很多人认为富人赚钱就是靠资本,这其实不是事实。事实

是,他们收入中的2/3属于劳动收入,只有1/3属于资本回报。我常说知识经济时代是一个软阶层时代,这意味

着什么?这个时代与工业革命时代、工业经济时代都不同,回报不仅仅来源于资本和人力资本,更取决于你在

网络中的位置。


  网络是一个很好的视角,让我们洞悉事件背后的结构和传播。全球化之下人们的观点往往极端对立,其实

这也可以从网络角度解读。原本分散的不同意见通过自身网络扩大之后,加大了聚集效应,发生同质化的同时

也加大了极端化,造成冲突加剧的现象。因此,对于那些站队事件,你和你的朋友往往观点接近,但是你要意

识到,这容易使你们陷入意见的“同温层”。如果要了解真实的世界,一个人应该尝试多
  理解人类网络,需要人类学、社会学、经济学、数学、物理学、计算机等多学科的知识储备。探索只是刚

刚开始。但可以肯定的是,看不见的网络决定了你的位置。理解了网络,才能为未来做好准备。


  (潜流摘自《中国新闻周刊》年第2期,〔马来西亚〕唐耀勋图)

社会

北野武的花

韩松落

北野武的画
  看到朋友的一篇文章,他说,办公室有个女同事,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着装无懈可击,做

事近乎完美,完全可以媲美“”电影里的女特工。然而有一天,他在复印室遇到她,见她还穿着前一天穿

过的衣服,神色有点儿疲倦,丝袜也被钩破了一点儿。他稍微有点儿欣喜,因为他看到了她的瑕疵。因此,她

在完美之外,更添了一点亲近感。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寻找一丝人性的缝隙。我们乐于在冷酷中发现被掩盖的温柔,在刚硬的人身上窥见脆

弱的刹那,在绝对的秩序中,寻觅灵*的波动,在固若金汤的世俗的城池里,寻找可供攻破和契合的缺口。


  在北野武的电影里看到他画的花的刹那,我就有这样的惊喜。在《花火》中,最让人难忘的,就是北野武

的那些画作:一匹白马,头是一朵金灿灿的葵花;两只蝙蝠,头是水红色的兰花;还有绽放在黑色夜空里的灿烂

焰火,以及反复出现的樱花,碧蓝的河水边的樱花。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那幅画:在粉红色的樱花深处,有一

个穿着灰绿色衣服的人的背影,在他身边,一把短刀插在泥土里。我最喜欢的那幅画,它出现在片尾:穿着花

裙子的小女孩,站在开满红色和粉色花朵的墨绿色旷野里,花朵渐远渐疏,逐渐成为墨绿色背景上鲜艳的点,

墨绿色像是暮色四合,而鲜花没有什么畏惧,饱满、敦厚地盛开着,非常骄傲。


  北野武这个冷酷、喜欢展示暴力的男人,却喜欢画画,而且喜欢画花。而他的电影《阿基里斯与龟》,索

性讲述画家的生平故事,并再度展示他的70幅画作。


  这是我们喜欢见到的一种情形,是我们在艰难世事中最天真的一种渴求。因此,它也成为小说和电影最乐

于采用的叙事模式:硬汉也有柔情,妓女也有真情,乖戾的老妇刀子嘴豆腐心,石缝中有小花,野百合也有春

天,灰熊也有灵性,土匪在最后关头动了恻隐之心。在那些不可能的人身上,在那些最没有可能的时刻,忽然

出现了豁口,并且割裂开来,显示出灵*最完整的图景。


  一个人最吸引我们的,最能吸引我们与之契合的,就是人性的缝隙袒露的时刻吧。塞林格的《献给爱斯美

的故事——怀着爱与凄楚》中,那个女孩子引起主人公注意的动作之一,就是她在合唱中的心不在焉,以及她

的鼻翼翕动,那说明她在悄悄地打哈欠。甚至在冗长的会议中,两个以吸烟为借口溜出去,在天台上相遇的男

人,即使曾是工作中的对手,也会有刹那的会心。


  我们也乐于在一切庄严的场合,搜寻人性波动的刹那,就像在奥运会的开幕式上,看到队列中那个过分紧

张的、不住地观察周围同伴动作的演员;还有入场式的人海中,欢迎队列里,两个女孩子片刻的耳语,那人性

的缝隙,并没有影响它的庄严,反而使它具有了一种恰当的亲切。


  (一剪梅摘自百花洲文艺出版社·白马时光《为了报仇看电影》一书)

社会

难以摆脱的贫穷

王臣


  当你每个月都花钱买一些生活非必需品的时候,以大众的标准来看,你不是一个贫穷的人。这个时候,在

心理层面上,我们与“穷人”划清了界限。


  的确,我们并不贫穷,受过良好的教育,见多识广,但事实真的如此吗?我们与穷人的差别到底是什么?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阿比吉特·班纳吉、埃丝特·迪弗洛两位教授在合著的《贫穷的本质:我们为什么摆脱

不了贫穷》一书中说,穷人所陷入的困境与我们其他人的困扰似乎是一样的——缺乏信息、信念不坚定、拖延


  难道你不相信?不妨诚实地回答以下几个问题吧。

1.你准备如何花掉上个月的奖金?囤积更多的大米和鸡蛋,买一瓶好酒,还是为万圣节舞会置办一身行头

2.你每年在哪种医疗方面的开销更大?是急性短期病的就诊,还是长期慢性病的预防,抑或是定期的、优

质的体检和保健?

3.如果没有社保养老金,如果没有义务教育,你会为自己储蓄更多的钱养老,还是投资在孩子的教育上?

4.如果你所在的公司突然降薪,你该怎么做?在本职岗位上多干活、找更多兼职,还是联络亲友以防有一

天需要借钱?

5.今年2万元的年终奖你打算怎么花?攒下来,有朝一日买一套万元的房子,还是去欧洲玩一趟?


  面对这些问题,你是不是皱起了眉,要好好想一想?

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了这本书的两位作者,以表彰他们“在减轻全球贫困方面的实验性做法”。


  两位作者通过对全球贫困人口最集中的18个国家和地区的调查,从穷人的日常生活、教育、健康、创业、

援助等多个方面入手,尝试探寻贫穷真正的根源。与此同时,他们对关于贫穷的一些流行观点进行了反思。


  贫穷是什么?是吃不饱吗?是看不起病吗?是上不起学吗?


  贫穷是因为吃不饱吗


  一种强大的直觉告诉我们,穷人买不起足够的食物,使得他们生产力低下,生活贫困。


  书中有这样一个例子。帕克住在印度尼西亚万隆市下面的一个小村庄中,年过四十。他大多数体力活儿干

不了,想从事那些技术含量高的工作,又缺乏经验。由于吃不饱,他整个人都虚弱沮丧、贫困潦倒。


  然而,这并非真实的全貌。书中对18个国家的穷人生活的调查数据显示,食品消费只占农村极度贫困人口

总消费的36%~79%,占城市贫困人口消费的53%~74%。


  大多数人能吃饱饭,那些穷人并没有挨饿。


  而我们常常停留在一个美好的设想里:如果穷人有更多的钱买粮食,就能干更多的农活,创造更大的价值

,他们未来的生活会更好……


  然而,对于这种充满机遇的想象,穷人是存疑的。


  像帕克这样的穷人,只要有了多余可支配的钱财,他们就会购买那些没有营养的糖果、油乎乎的面包,或

者升级家里仅有的电视机,甚至在村里办一场铺张的葬礼。


  在穷人的生活中,显然很多东西比食物更重要——让自己的生活少点儿乏味,在当下把日子过得愉快一些

,才能排解生活中太大的压力和太多的欲望。


  贫穷是因为没钱看病吗


  恰恰相反,他们不但关心健康,而且还为此投入大量的资源,只是把钱花在了别的地方。


  书中提到,在疟疾高发的非洲贫困地区,从疫苗到蚊帐,都是一些低成本却可以挽救生命的东西。救援组

织甚至会为当地人免费发放这些物品,但很少有人会自发采取这样的预防性措施。


  在赞比亚,由于国际人口服务组织的努力,氯的价格很便宜。一个六口之家能够买到足够的氯漂用于净化

生活用水,这样他们就不会因水传播而患上痢疾。不过,只有10%的家庭使用氯漂。在印度,据联合国儿童基

金会称,在5岁以下的儿童痢疾患者中,只有1/3服用了口服补液。


  这些方法简单、廉价,如果恰当地使用,就能够节省大量资源。但穷人常常把钱花在昂贵的治疗,而不是

廉价的预防上。


  为什么穷人对健康很重视,却对预防性的服务,尤其是医学为之发明的那些便宜有效的成果置之不理?


  首先,单纯的经济理性表明,费用一旦支付或“沉没”,将不会对使用产生任何影响。恰恰是由于某物品

是廉价的,人们便有可能认为它没有价值。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对几乎没什么信息来源的穷人来说,他们会根据自己的理解做出选择。如果大多数

人连基本的高中生理知识都不具备,他们就没理由去相信医生的能力与专长,因而他们的决定在很大程度上就

是无的放矢。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作者称为“时间矛盾”所带来的拖延行为。贫穷的家长可能完全相信接种的好处——

但这些好处只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实现,费用却需要在今天支付。如果人们不真正了解接种的好处,那么“时

间矛盾”就足以让他们无限期地延迟决定。


  正如作者所言,穷人所陷入的困境,与我们其他人的困扰似乎是一样的——缺乏信息、信念不坚定、拖延


  即使在预防性措施十分廉价的情况下,如果关于其好处的信息不完善,再加上人们固有的习惯,他们愿意

为之付出的努力、投入的金钱都会受到限制。


  这个时候你会不会在想:我们刚出生就接种了疫苗,但有没有获得一个清晰的解释——为什么接种疫苗如

此重要,为什么需要完成整个接种疗程呢?


  贫穷是因为追求老有所依吗


  在生孩子与教育方面,贫穷的父母在做选择时更像是下*注:我要把哪个更有潜质的孩子送去读书,培养

成才,让他过得不错之后再给我们养老送终?剩下的孩子如何尽早地干活,以贴补家用?


  如果被孤注一掷的那个孩子发生了意外,这对孩子的父母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生育更多的孩子会让自己更穷,但似乎可以抵抗“风险”——多一个能给自己养老的人选。


  对很多贫穷的父母来说,孩子就是他们经济上的未来:一种保障*策、一款存储产品,也是某种福利彩票

,这些东西统统被装进了一个袋子。


  而富裕国家的很多父母并不需要考虑这些,他们有可以确保他们安度晚年的社会保险、退休金……


  回到开头的那些问题,面临同样的境遇,我们很可能做出“贫穷”的选择。对物质生活富足和精神生活丰

富的追求是共通的,每个人都会优先为当下买单。既然这样,喜欢“默认选项”的穷人又怎么会从长计议?


  贫穷可以摆脱吗


  储蓄、创业、买保险、贷款,这些能在多大程度上帮助穷人摆脱穷困呢?


  农户遭遇天灾,零工失业,建筑工被拖欠工资……穷人的生活会面临更多的风险。但在抵御风险时,穷人

所能做的选择往往都不够好。


  工资降低了,工人抢活儿只会增加竞争,使得工资进一步下降。找各种兼职,则往往缺乏效率,由于求职

者没有专业的积累,容易错失更好的工作机会。


  在紧要关头向亲友求助,但这种方法往往在“挨饿时”还能奏效,一旦需要“一大笔医疗费用”,就会吃

闭门羹。


  那穷人为什么不买失业保险、医疗保险?对保险机构来说,管理和监督这些客户的信誉问题成本高,收益

又小。


  储蓄有用吗?一分一厘地存钱的确有用,然而事实是,穷人并不愿意多存钱。一个客观因素是银行不喜欢

小额账户——管理成本过高。但真正作祟的是存款时存款人的心理。


  书中提到一个案例,肯尼亚的农民深信当年多用化肥,就可以增加第二年的收益,然而如果没有免费化肥

,他们根本没有钱买用于下一个种植周期的化肥。这里作者再次提到了“时间矛盾”:人们更愿意用今天已有

的钱先买下想要的东西(糖、酒、小饰品),再把明天才能挣来的钱花在更合理的地方(支付学费,购买蚊帐

、化肥)。


  钱总是被优先花在更有心理诱惑的地方,所以缺乏自控力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事实上,穷人和富人都

有可能经不住诱惑,但其后果对穷人来说明显更严重。富人更容易满足“受到诱惑的自己”,无须担心一笔在

高级餐厅的消费就花光自己辛苦挣来的工资。


  但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要做存多少钱的决定都是艰难的,这些决定需要考虑未来。而对穷人来说,有关

未来的想象大多并不愉快,“你永远买不起那台冰箱,还是吃顿好的吧”。


  存款的行为关键取决于对未来的预期,这在心理层面上是一个解决办法。摆脱贫穷,首要步骤是对长期目

标进行思考,并习惯为此做出短期牺牲。


  不妨做个小调节,当你想要的一切都太遥远时,你很难感受到压力,那就把目标设置得近一些,这或许是

个有效的方法。


  创业是条出路吗


  事实上,穷人并不是没有所谓的“企业家精神”,他们精力充沛、勤奋,愿意白手起家。但一切似乎对他

们并不有利,没有足够的资金,很难获取正式的保险和银行服务,从而拥有廉价的金融渠道。


  但有了这些真能解决问题吗?并非如此。穷人的生意都是小生意,小卖部的老板、裁缝店的师傅、菜摊老

板……这种生意的性质决定了他们没法获得更高的利润,没法飞速发展。


  做大买卖,从而摆脱贫穷,需要的是站在某种新产品的前沿地带,不断地扩大经营规模。做小买卖的老板

不会投入更多的钱,客观上他们很难拿到贷款,主观上也不愿冒风险。他们会全力以赴地赚取每一分钱,收益

优先花在当下的生活上。


  好的选择是什么?


  一份好工作。


  书中提到在印度乌代布尔,绝大多数地区的家庭贫困潦倒,但只有一处村庄,村民骑着摩托,孩子们穿着

整洁的校服……


  原来,村子附近有一家锌工厂,每个家庭都有成员在这里工作,拿着稳定、可观的工资。这家工厂开启了

一个人力资本投入的良性循环——引领村民就业,村民投入更多的医疗和教育成本,让下一代能找到更好的工

作。


  这种工作带来了巨大的改变:人们的生活观念、对未来支出的配置、贷款变得更容易,更重要的是,也赋

予了人们足够的心理空间——稳定、踏实。


  这座村庄无疑是幸运的,可现实中大多数好的工作机会都在城市,所以搬家成为改变生活水平的首要步骤

——农村人口要迁徙到城市。


  所以,为了创造更多稳定就业的机会,城市与村镇的工业基础都需要有实质性的改善——城市有居所,工

作进入村镇。


  (青江摘自《看天下》年第1期,王青图)

人生

驰援

刘妍

武汉东湖
  深夜23点29分,高速公路空荡如时空隧道,远处的灯光*火一般地忽闪。雷鹏打开车内音响,

一首首连放着Beyond的歌,给自己壮势。年1月27日傍晚,他从河北保定出发,准备跨越3个省,自驾近

公里到武汉。此时车子已驶出公里,但他遇到的车还不到30辆。路途过于冷清,让这个47岁的男人对

将要抵达的前方,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雷鹏是硬着头皮上路的。临出门,他才在饭桌上吐露,自己要去武汉当志愿者。父亲怒斥他一意孤行,母

亲直接给正在娘家照料老人的儿媳妇拨去电话,让她赶快劝劝雷鹏。


  劝说和呵斥都起不到任何作用,雷鹏早就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几件换洗衣裳、一台相机、不多的现金。

前一夜,他还特意早早睡下,以保证第二天有充沛的体力。


  自年1月22日起,睡前看疫情地图成了雷鹏的习惯。雷鹏的祖籍在湖北省*冈市浠水县,他常开车回

湖北探亲访友。疫情地图上深浅不一的红色斑块,对他而言,是一条条有具体印象的、熟悉的街道。不断增多

的新增确诊病例看得他心里发慌,除夕刚过,医院也开始紧急求援,雷鹏瞬时坐不住了。在网上,

他以“湖北志愿者”为关键词检索,将搜寻到的志愿者组织逐个联系了一遍。


  因湖北各市封城封路,异地志愿者难以前往,雷鹏发出的消息均无回应。1月26日,终于有人与他联络,

同意接收异地志愿者。对方发来一张印有官方认可标识的通行证的照片,告诉雷鹏,如果路上遇到通行问题,

可随时打电话,他们会帮忙沟通。


  那几天,雷鹏接收到的疫情信息是芜杂的,网友各有各的说法,真相不明。雷鹏打算主动求证,他相信,

只有亲眼见证,才能在谣言满天飞的信息网中抓住最真实的东西。


  雷鹏年轻时当过炮兵,年张北地震,他想去救援,因部队有其他指令未能前行。这一次,他决心抓住

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到疫区前线去。

1月28日中午,雷鹏开着车驶进武汉市蔡甸区时,被交警拦下了。几番磋商,交警得知雷鹏是从河北跑来

做志愿者的,说了一堆感谢的话,但无论雷鹏给出什么理由,就是不准他过。大概是为了回报雷鹏的善意,站

在一旁观望的陌生人拉住雷鹏,悄悄给他指了另一条未设关卡的路。


  来路夜行时人烟寥落,雷鹏只感到新奇,半夜路过*河畔时,他还兴奋地拍了一段视频发到
  到了志愿者的工作据点,雷鹏想先在周边找一家便宜的小旅馆安顿下来,但他随即发现,任何规模的宾馆

、酒店均不接待外地人。昔日人头攒动的商业街这会儿静得诡异,沿街的商铺都紧闭着卷帘门,整条街只有一

家早餐店还开着。


  迅速蔓延开来的病*,好似按动了某个开关,将这座千万级人口的都市变成另一座城市,萧条又陌生。


  抵达武汉的第一晚,没寻到住处的雷鹏干脆待在志愿者休息室,陪几名志愿者值夜班。隔天,组织里一个

叫萧萧的女孩,帮忙联系到武昌区的一家青年公寓。老板说,可以免费为从外地赶来的志愿者提供10间住房,

直至疫情结束。


  拉着行李搬到暂时的居所,脱下鞋袜,雷鹏被自己的脚臭熏得头疼。他已经两天没脱鞋了。


  雷鹏被分配至物资组,负责装卸货物、清点登记。不到9点,一拨拨运送物资的车接踵而至,将临时改为

仓库的办公大厅填满又搬空。傍晚未过,雷鹏就见到近10种不同类型的车辆,消防车、救护车、城管巡逻车、

卡车,还有一辆喷着“武装押运”字样的运钞车,装了满车的散装口罩离去。


  新鲜、兴奋的感觉很快替代了慌乱,每见到新的车型,雷鹏就会拍下视频和照片发到车友会的群里。


  车友们看到雷鹏发来的视频,调侃说,到达武汉后,雷鹏突然变成了正能量的传播者。只是未加入志愿者

车队,雷鹏的爱车“大白”没机会出风头了。


  其实相比车,雷鹏更在意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些赤诚的司机。一位司机从江苏徐州出发,开了12小时的车,

送来几百箱防疫物资,自己却只戴着一个薄薄的一次性口罩。还有一位热心的武汉市民,看到志愿者们裸着手

搬运物资,送来双劳保手套、两箱护手霜。


  仅一天,物资登记簿就写了满满数页,大大小小的纸箱从各地运来,最远的来自大阪、京都、神户,甚至

有人远隔千里寄来一箱方便面。雷鹏觉得这些都是发自内心的对同胞的关心。


  但并非所有志愿者都能得到理解。帮雷鹏联系住处的女孩萧萧,出门时看到楼道里一个女人没戴口罩,上

前劝说了几句。没想到,那个女人患有产后抑郁症,趁萧萧不备,突然伸手袭击,把萧萧的脖子打伤了。


  萧萧是家中的独生女,因先天性血管狭窄被急救过两次,母亲一直不同意她来当志愿者。得知女儿受伤,

母亲一下子急了,撂下狠话,若萧萧再不回家,就与她断绝母女关系。次日,萧萧带着脖子上的伤,照常来值

班,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符合医用条件的N95口罩仅占物资的5%,医院想尽办法,争取拉回更多物资。但受捐要造册,分发要

登记,领取要签收,每件物资都要经过负责分发的主任确认。程序繁复,按需分配是个繁难的活儿,前来领取

物资的人员感到不满,频生口角。


  随着组织的运维模式渐入正轨,临时仓库即将被取消,物资悉数被搬进总仓库。志愿者们也重新分了班次

,每班在岗人数少了大半。


  夜里23点30分,雷鹏与值班的几名志愿者将最后一批零散物资搬上货车,临时摆放物资的大厅彻底空了。


  雷鹏有些失落,货被搬空了,意味着自己就快没有用武之地了,而这个时候,再想回河北也不太现实。他

趴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深夜1点,又有悲伤的消息传来,志愿者小胖的爷爷被确诊为新型冠状病*肺炎患者,因医院缺床位,无

法收治,只能在家隔离观察。小胖是物资组年纪最小的志愿者,刚满19岁,作为爷爷的密切接触者,他也必须

在家隔离。


  第二天,雷鹏发现志愿者办公处附近的街上,居然有一家面馆开门了。老板说,自己也是没法子,不营业

就没有钱赚,房租要照付,年前囤的食材也要消化。但营业吧,家人又埋怨他铤而走险,一天打好几通电话。


  营业,不营业,两种选择都是为了保命。想到这一点,雷鹏感到一种比苦难还深层的悲凉。后来几天,这

家面馆成了他最常光顾的地方。


  工作清闲时,雷鹏总觉得心里不安。他认为自己住着免费公寓,每天领盒饭,是在占用组织的资源。他主

动向主任提出:“不行的话,要不我就找找别的地儿吧?”主任安抚他,叫他别急,疫情尚处爬坡期,以后有

的是活儿要安排。


  次日,主任带雷鹏和来自河北承德的志愿者小盖开车去了趟嘉鱼县。唐山市捐赠了一罐车酒精,可化工仓

库没有分装能力,于是他们紧急联络到嘉鱼县一家可以分装的工厂。特殊时期,导航失灵,车子在省道上胡乱

开了大半天。


  这天武汉下了雨,雷鹏全速开车,卷起一片泥汤。途中,又遇到大量土堆和隔离墩,车和人都被困在了雨

里。雷鹏故意站在车外,任雨水打湿外套,期望将这种感觉记得更深、更久一些。他想起年7月1日,24岁

的自己在连队哨位上站岗,当国歌奏响时,心底涌起的自豪感和当下的感觉很类似。


  为限制出行,嘉鱼县将多处路口的红绿灯都设成了红灯。闯一个红灯要扣6分,而为了顺利运取物资,雷

鹏也没数自己究竟闯了多少个。20吨酒精,对此时的武汉来说,如降甘霖,雷鹏想,这些分扣得很值当。


  有几个昼夜,雷鹏是有些忧心的。新闻里说,新型冠状病*肺炎的致死率不高,但他身边不断有志愿者的

家属、朋友感染,这令他深感无助。有的刚刚被确诊两天,还未来得及接受治疗,便不幸去世了。


  在家隔离后,小胖开始每天与谣言做斗争。每看到一条有关疫情的新消息,他就发到志愿者群,问:“到

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爷爷被确诊后没多久,小胖的奶奶、姑姑也先后被确诊,家人分别被安置到不同的地方进行隔离。小胖心

情颓丧,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消*工作,将病*带给了家人,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群内的老哥老姐们纷纷出来劝解,只要手上没活儿,就不间断地给小胖发一些积极的消息,将群内氛围营

造得很轻松。物资组组长承诺,疫情结束后,要请大家喝酒、撸串,再去长江大桥走一走。

2月4日下午,雷鹏和几位志愿者驱车前往武汉客厅,医院。他们抵达时,门口停着几辆巨型

货车。走进武汉客厅的C馆,他一眼就看出,自己要拼装的床架、床板,都是从*队仓库直接拉来的,数了数

,能安置四五百个病人。

2月5日,雷鹏又跑到高速路口,接应医院的救护车。医院工地很远的

地方就拉起来了,工作人员用车在工地外列队,形成几公里的车龙。无法医院,雷鹏便使用

航拍器,给自己和车子在工地外围远远地合了影。


  医院、医院的搭建,物资组重新忙碌起来,不断有新的志愿者加入。其中一

位新朋友是个天津老哥,为顺利抵达武汉,他先是坐火车到湖南省临湘市,然后在临湘市买了一辆自行车,骑

行了整整两天。


  老哥的故事精彩得像公路片,让雷鹏坚定了守在武汉的信念:越是身处危城,越要增强生命活力,如此方

能迎接疫情过后簇新闪亮的武汉。


  元宵节夜里,雷鹏开车同萧萧、小盖去了*鹤楼。有一年春节,热爱摄影的他特意来拍*鹤楼,那时视线

可及处,游客都排着长队。这晚,*鹤楼花灯如昼,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拍,镜头里都没有人影。雷鹏向来讨厌

景区人多,现在却特别怀念挤在人堆里拍照的感觉。


  雷鹏问萧萧,疫情结束后最想做什么。萧萧哽咽着说,想在自家小区里走一圈,她已经很久没见到邻居了


  雷鹏的鼻子酸了。这个瘦弱的小姑娘总喜欢把责任扛在自己肩上。次日上午,他和萧萧、小盖一起去武汉

医院送14支免疫球蛋白,萧萧翻箱倒柜地找出3副护目镜,叮嘱两个爷们儿做好防护措施,医院门

口,却不准他们下车,执意自己去送药。


  隔着车窗,雷鹏瞧见医护人员远远地招手,示意萧萧把药放在地上,自己再过去拿。临告别,医护人员突

然双手合十,颔首致谢。


  这天,武汉的天气由阴转晴。早上起床的时候,雷鹏看到,明媚的艳阳下,楼下的老人正在自家阳台上晾

晒花被子,没有戴口罩。


  雷鹏想,等疫情过去,他要和大家一起摘下口罩,充分享受新鲜的空气。


  (春发摘自
  俞老师是教数学的,也是班主任。她是我唯一记得姓名的小学老师,因为我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她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当时她不到五十岁,一头齐耳长的花白头发梳得特别整

齐,是那个时代很多女性的标准发型,上面“三七分”,下面“一刀平”,一边少些的头发别在耳后,另外多

些的属于“七”的那部分,用两个黑色的细发卡在额边别得妥帖,垂下的那部分稍微有些晃动。我妈有段时间

也梳这个发型,所以我也常常对俞老师生出一些无赖小儿般的依恋。


  我小时候特别不爱干净,虽然不是那种特别调皮的孩子,但是什么地方都敢钻,垃圾堆、煤栈仓库、废弃

的屋子,甚至废弃的屋子里床上多年都没人动的被卧。我小时候好像对脏是没有概念的,而且那时候洗澡也不

是很方便,尤其天凉以后,洗澡要去公共浴池,一两周才能去一次。还没等到洗澡,我全身已经脏得闪闪发亮

了。我姐姐每天都不让我进门。我在外面野了一天,回去吃晚饭前,必然会被她拉扯到水池边,用刷衣服的那

种猪鬃做的硬毛板刷,狠狠地刷手,直到刷出一盆黑水才放我进屋。


  俞老师是我读三四年级时才调过来教我们的,第一天点名,她盯着我看了又看。课上到一半,她给全班同

学布置了一些课堂作业,便把我叫了出去,牵着我的手就去了她的办公室,然后叫我拿了毛巾、肥皂和脸盆,

去操场边的水池,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我洗了手,擦了脸,还仔细搓了脖子(我真算是把她的毛巾给毁了,全

黑了)。洗完后,她又牵着我,把我带回教室。这一路,我既对自己那么脏感到很羞愧,却也有几分得意,因

为全班那么多同学,老师只给我洗脸、洗手了。没想到的是,那天之后,经常性地,俞老师只要看我哪天足够

脏了,就会叫我去办公室拿脸盆、肥皂、毛巾,还叫我去打水,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我洗刷一遍。那时候真

是天真,我竟然没有觉得羞耻,记忆里一点儿这种感觉都没有,反而每次都得意极了,甚至分明觉得同学们眼

里满满的都是嫉妒。


  其实我不但脏,还爱撒谎,并且特别不爱做作业。现在想来,因为我早上了一年学,是全班最小的孩子,

估计脑子不及别的孩子发育充分,功课根本就学不会,即使认真学了也学不会。后来我干脆自暴自弃,也不做

家庭作业了。别的严厉的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不敢老是不交,所以我总是借来同学的誊抄一番,或者以帮别人画

美术作业为条件,委托别人代我做了。然而在俞老师这里,我因她的宠爱变得有恃无恐,从来都不交作业。每

次她问我,我便会编一个瞎话来搪塞,有时说作业本掉在井里了,有时说作业本被风吹到别人家的院子里了。

我还编过家里厨房着火,烧掉了作业本,写完了作业可是字迹自动消失了等瞎话。有一次,家里新买了缝纫机

,我对缝纫机肚子下面的那个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第二天对俞老师说的话便是:“我想在那个洞里掏东西,

够不着,就拿着作业本去够,结果作业本掉进那个洞,再也找不到了。”这些说辞,我那时真的都说过,一点

儿都没编,而且我当时特别得意。在俞老师面前编瞎话,成为小小的我在失败的人生里,重新找回自信的最重

要的手段。而她从来没有戳穿过我,总是微笑着听我说,每天都等我给出一个一本正经的说法。


  如今,每次回忆起这些小小的片段,我就特别想哭。我在初中时去看过俞老师一两次,爸妈知道她喜欢我

,命令我去的。后来,等我脑子终于发育好了,自己回味过来她的好,再去那所小学的时候,俞老师已经退休

,离开了学校。之后待我年纪再大一些,明白了一些事理,我想起来也许可以通过学校找到俞老师的家庭地址

。可当我再回去找时,不料那所小学已经被拆除,那地方一栋贴满丑陋瓷砖的大楼,阻隔了我通向童年、通向

我亲爱的俞老师的所有道路。


  后来在庙里看到观音菩萨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这世间如果有一种守护神,会毫

无理由地为笨拙的小孩守护着童年,守护着一份天真,那我的守护神一定就是她。


  (张秋伟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人间卧底》一书,沈璐图)

人生

镜头下的爱

华明玥


  要不是出门旅行,意外摔断了腿,身为商业摄影师的七姐,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把镜头对准已经结婚10年的

丈夫。


  摔坏小腿之前,她是何等自由。她每天穿着棉麻裙子,提着笨重的摄影器材——3台总价值超过20万元的

照相机,以及七八个单价超过1万元的镜头——赶着瞬息万变的光线,追拍瑰丽的天象、飞扬的裙裾、疾走或

骑车的美人。


  商业拍摄是七姐重要的收入来源,尤其是婚礼跟拍,淘宝五星级店铺与服装公司新产品的拍摄。比如,春

天,樱花盛开的时节;深秋,墙上如画般的藤蔓红得最通透的半个月;冬天,江南的雪景还没有被游人的脚步践

踏的时刻,都是她最忙的时候。


  为了应付接二连三的拍摄工作,她一般早上5点30分就出门,一直要拍到夕阳收尽、光线暗淡,才精疲力

竭地回家。可当自由摄影师,她乐意啊,从小她就是一个不愿受束缚的女子。她大学毕业后去国企上班,只待

了两年,之后,按她自己的说法,就是“靠才华过日子”。为了保持感觉上的敏锐,保证对美的捕捉能力不被

家常琐事消磨,她基本上不进厨房。身为公务员的丈夫默默承担了所有的家务琐事,连女儿的辫子都是丈夫扎

的。她只要动手帮女儿扎辫子,就会下手毛躁,扯到孩子的头皮,惹得闺女一阵嚷叫。丈夫倒也不曾为此生气

,反而在孩子奶奶面前为她说话:“若不是手劲儿那么大,我家小七怕也端不稳那些大炮一样的照相机。而且

,我早就听说过,一个人若在琐事上用心,在事业上就难有那种常人不能及的细致和灵性。小七若是一个煮饭

婆加扎辫巧手妈妈,也不会成为咱们这里有名的摄影师了。她干的这一行,男生比女生更容易出好作品,就是

因为拖累少呀。”


  七姐当时听了也就是一笑,并未觉得有多感动。在家里,房贷和车贷都是她支付的,丈夫的薪水只用于支

付日常开销与女儿的学费,所以,七姐一向有一种“我是经济顶梁柱”的优越感。


  转折点,出现在七姐为捕捉美景,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摔下来之后。那时他们还在深圳旅行,为了带腿上

打了石膏的七姐回家,丈夫临时买了轮椅和拐杖。深圳是一座年轻人占绝大多数的城市,下班高峰时段根本打

不到车,而对七姐来说,就连坐地铁去赶火车也成了大问题,因为地铁站居然没有无障碍直达电梯。坐着轮椅

的她,又无法坐扶梯。于是,每下一层台阶都是一项大工程:丈夫先要把轮椅运下去,再把她背下去,第三趟

,再上去接女儿和行李。地铁站建得很深,台阶陡峭,从下面往上看,像一架天梯。当丈夫满头大汗地在轮椅

上安置好七姐,再次向上攀爬时,七姐抬头仰望,看到了震撼心魄的角度与光线:高处的乌云被浓艳的霞光镶

上了金边,而眼前的男人像是从深井里向上攀爬,向井口攀爬。


  来不及拿出自己的相机,七姐匆忙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在对焦的时候,她热泪盈眶,这10年,丈夫对她

、对这个家的付出忽然涌上心头,让她隐隐自责:她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摄影,何曾有一点儿留给要与她携手

一生的伴侣。


  丈夫背着行李、牵着女儿下来之后,见她在抹眼泪,急忙安慰她:“你哭啥啊,虽然说伤筋动骨天,

你会有3个多月没法外出拍照,可一来正逢暑天,本来就是商业拍摄的淡季;二来,你不是一直想放慢生活节奏

,好好享受弹琴看书的日子吗?也许是老天爷看你劳碌了很多年,想让你停下来,充充电,才安排你歇歇的…

…你这么想,是不是感觉好一点?”


  七姐无法回答,脸上的泪水更为汹涌。她慌忙擦拭面颊,搂过不知所措的女儿。


  回到家里,丈夫栽种的米兰已经盛开。闻见一屋子米兰的香气,七姐的心忽然变得熨帖安静。在这无法动

弹的3个月里,她的活动范围从方圆千里,缩小到这小小的90多平方米的家中。她像襁褓中的婴儿一样需要被

照顾:洗澡,需要人帮忙;从轮椅上移动到床上,需要人帮忙;连上厕所这种尴尬事,离了丈夫的帮助也变得异

常艰难。为了消解这无处不在的不便带来的烦躁,她依旧在拍摄,模特儿只有两个:她的女儿和她的丈夫。


  对她认真执着的拍摄,女儿表现出惊喜,丈夫一开始却很抵触。丈夫以手遮脸说:“我有什么好拍的,发

际线都盖不住脑门了。”过了一会儿,敏感如他,也领会了拍摄对于她的重要性。那是融入血液与骨髓的需求

吧,不仅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本,也是她与这个世界的精神联结。如果拍摄能让她在养伤的日子里不再那么烦躁

和委屈,为什么不让她拍呢?丈夫马上就像一名对镜头熟视无睹的路人一样,操持起里里外外的一切事宜,把

她的镜头给忘了。


  新婚蜜月结束后,七姐便再未这么认真地在镜头里打量过丈夫。他在温度达到40℃的厨房里煎炒烹炸,赤

裸的脊背上是密密麻麻滚圆的汗珠;他在灼热的阳台上晾晒衣服、床单,女儿在床单间与他躲猫猫,发出阵阵

欢笑声;他专心致志地为新学了古筝的女儿调校音弦,一架古筝,琴弦多达21根,每一根,他都贴耳细听,不

厌其烦;他安静细致地为所有的盆栽喷水,脸上是吊兰与绿萝筛下的光影;他甘之如饴地翻动书页,桌上的茶杯

与茶壶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泽;他倚在床头给女儿讲睡前故事,而孩子的次发问也不会令他急躁,他的侧影

依旧被心平气和的光晕所笼罩……七姐一向焦躁冲动的心,犹如被清泉浸没,被微风拂过。她想起摄影大师史

蒂夫·麦凯瑞所说的名言:“镜头里自有被我们忽视的情感与故事。在这世间生活久了,我们总是对别人最动

人的一面熟视无睹。对我来说,打破这一思维定式的方法就是用镜头对准他,捕捉故事行将发生的那一刻。”


  动人的摄影从来不是技巧的炫耀,而是情感的定格。同样,反映伴侣品格与气质的瞬间,也从来不是什么

激情四射的时刻,而是充盈着细节的张力、温暖的光晕和相亲相爱的默契。七姐反思自己,就算是一名缺乏出

众摄影能力的女子,只是用手机拍一拍,也应该不时透过镜头去捕捉、聚焦丈夫最打动自己的一刻,为彼此的

相处创造细腻感人的“高光时刻”。何况她这样训练有素、饶有天赋的女性?她之前是多么粗心啊。


  (若子摘自《好日子》年第11期,李旻图)

人生

我不敢阅读她的小说

马家辉


  这个下午,我完成了手头的长篇小说,立即开始构思下一部。工作狂,金牛座,闲不下来,命苦。


  第三部长篇小说,我想写写我的父亲。


  写作这么多年,从杂文到小说,我一直想写他的故事,然而提笔竟是这么无力和无能。理由非常简单,对

父亲的故事,我知道得不多。或者应该说,我知道得非常少。


  我祖父是独生子,我父亲也是独生子,我母亲那边有许多长辈亲戚,但我父亲这边,半个不剩。我茫然无

头绪,难以找到足够的素材。我父亲是个寡言少语的男人,唯在喝得半醉的时候会多谈几句旧事,但来回来去

都是零碎的述说:16岁丧父,17岁丧母,之后做记者、做编辑。曾有相士铁口直断,他只有63岁阳寿,所以他

在62岁那年把手里的积蓄花光,而如今他已经82岁。我心疼的是,他生了一个写了上百万字文章的儿子,却未

能让儿子完整地、有头有尾地用笔记下他走过的人生道路。对像我这样笃信文字力量的人来说,他是个没有故

事的人。对此,我无法接受。


  最近半年有新进展:我父亲开始用WhatsApp了。我跟他在手机屏幕上沟通、问候,虽然是非常简单地闲

话家常,彼此的关系却有了前所未有的拓展。譬如说,有一回因为雇人修理电脑之事,他摆了乌龙,我不太高

兴,发信息对他说:“你这么做很不好,让我很为难。我明明说过别这么做,为何你仍要如此?”信息传出之

后,我心里不安,觉得说得太重。岂料,半小时后,手机传来他的回应:“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这一刻,我几乎流泪。因为在这一刻,仿佛我才是严苛的父亲,而他是受责的儿子。


  或许我将来真会写出一部跟父亲相关的作品。阅读手机里的父亲,通过手机了解父亲。两部手机之间有一

条看不见的红线,竟然把我和父亲再次拉到一起。在文字故事里跟父亲“重逢”是最稳当而温暖的形式。但有

时候我暗想:父亲愿意吗?他是否根本不希望读到提及他的任何文字?是否担心我把他写得不够好,甚至,写

得太坏?


  我亦为人父,至少我有此忧虑。26岁的女儿也写小说,用英文。她发表过一篇小说,我读了第一段便放弃

了,因为第一段写的便是父亲出走。我非常担心在她的文字里读到她心中的我,读出她心中我的阴暗、愚昧、

无能,甚至邪恶。我非常担心在她的文字里读到她对父亲的怨怼和恼恨。不知道有多少回了,我打开电脑,点

开她的小说,想咬牙读下去,但读了几个字便停下来;又一回,再打开,再读,再停下来。我实在冒不起这种

在文字里与她“重逢”的风险。


  或许再过一些岁月吧。待我真的老了,老到什么都不在乎了。然后有一天晚上,我泡一杯热茶,把她的小

说打印出来,坐在沙发上,在夜灯下,只把小说当作纯粹的文学作品,云淡风轻,认认真真地读。我将纯粹以

读者之眼,看看在她笔下,出走的父亲到底去了哪里,又是否会在迷途历劫之后,满身伤痕,安然归家。


  (张愚摘,王娓图)

生活

焦虑不是你的问题

李松蔚


  我们总能看到一句话:接受你自己,然后做你自己。什么叫接受你自己呢?不是说你接受了自己就不会焦

虑了,而是你要接受自己的焦虑,然后你接着焦虑。对有些人来讲,他们老觉得焦虑是个问题,这种对焦虑的

焦虑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它会不断地渲染焦虑这个概念,从而让人觉得焦虑是一件坏事。


  比如一个年轻人,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否买得起房子,他不知道自己毕业后做什么工作,他肯定焦虑,这

是很正常的。但现在有很多人对他说,你这样不正常,你要有平常心,要接纳自己,把这事搞得很玄,最后反

而让年轻人觉得自己连焦虑都不可以。


  同理,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时不时会有一些小情绪,可能自己消化一下就过去了。但如果有人告诉他,

你要努力克服坏情绪。那我想说,在不吃药的情况下,这非常难做到。整个社会都在将坏情绪污名化,好像情

绪不好成了一个问题。其实情绪只是一个信号灯,就好像火警的警报器响了,那一定是哪里起火了。你要做的

是去找火源,而不是让警报器安静。


  也许一个年轻人经历过大风大浪后,他的情绪警报器的阈值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慢慢提高,有一天终会处变

不惊。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不能为了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敏感而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把一个自然的过程变

得不自然。其实,在生活中,一个焦虑程度重的人,往往也是考虑最周到、最会照顾别人的人。


  (林冬冬摘自《时尚》年第12期,〔荷兰〕JennaArts图)

生活

“美人投票”背后的故事

李世佳


  日本漫画家麻生羽吕的作品《弥留之国的爱丽丝》中,有一个叫作“美人投票”的游戏:每位参赛者会在

游戏开始前分得一部平板电脑,全员要在1分钟的限制时间内,从1~中选出一个整数。接下来,求出全员

选择的数字的平均数。如果参赛者输入平板电脑里的数字,与平均数乘以0.8所得到的数字最接近,他就获胜


  你会选择哪个数字?


  要了解这个游戏背后的玄机,让我们先来谈点儿经济学。


  凯恩斯选美大赛

年,著名的英国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在他的著作《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的第12章里,

提到一个选美大赛的例子。


  假设现在有一场选美大赛,你需要从张照片中选择6张最吸引人的面孔,而那些选择了最受欢迎面孔的

人将会获得奖励。当然,最简单的办法是选择你认为最吸引人的面孔(1级推理),但是,你如何能够保证其

他人和你的想法一致呢?如果你略有心机,可能就会思考什么样的面孔比较符合大众审美,然后基于你自己对

大众审美的了解来进行判断(2级推理)。但是,这就是正确答案吗?未必。一个更加老谋深算的人会进一步

去思考其他人对大众审美的了解是怎样的,在其他人的思考中,这种平均化的审美到底有哪些不同(3级推理

)。


  这种思维方式有点儿像俄罗斯套娃,你可以一直不停地去揣测别人是怎样根据其他人的想法来调整自己的

想法。就像凯恩斯所说:“我们不是根据自己的判断去选择那些我们认为更漂亮的面孔,甚至也不是根据那些

我们所认为的他人的平均意见去进行判断的。我们已经达到第3级水平,即将智慧用于预测那些平均意见是如

何预测其他人的平均意见的。我认为这还不是全部,还会有人继续进行第4级、第5级,甚至更高水平的预测。


  凯恩斯因此推论道,类似的行为在股票市场上也起着作用——人们对股票的定价不应该基于他们自己所评

估的价值,而应该基于其他人所评估的平均价值,或者其他人对大多数人的估价的预测。


  “美人投票”游戏正是基于这样的原理。年,阿兰·勒杜首先在他的法语杂志中设计了以“猜数字”

为规则的游戏,获胜者是猜出最接近平均猜测数值2/3的人。年,西班牙经济学家罗斯玛丽·内格尔首先

在实验经济学领域,用“美人投票”的方法来分析人们的经济决策过程,从而研究人们的推理深度。


  保持理性与放弃理性


  “美人投票”到底有没有必胜的规律可循呢?


  我们常常听到博弈论,它是经济学的一个分支,最早出现于年匈牙利裔美国数学家冯·诺伊曼与德国

经济学家奥斯卡·摩根斯特恩合著的《博弈论与经济行为》一书中。博弈论考虑经济学相关的游戏中的个体可

以预测的行为与其实际行为之间的关系,并研究游戏的最优破解策略。年,在年仅22岁的美国经济学家约

翰·纳什以“非合作博弈”为题的博士论文中,诞生了一个博弈论中的重要概念——纳什均衡。


  纳什均衡的基本观点并不复杂:在一场两个人或多人参与的非合作博弈中,无论对方选择什么样的策略,

自己只要选择能够让自己的收益最大化的策略(支配性策略)即可;与此同时,其他所有的博弈者也遵循这样

的原则,选择自己的支配性策略。这种各自的支配性策略的组合就会形成纳什均衡,并且没有任何一个博弈者

可以通过“独自行动”(即单方面改变自己的策略)而增加收益。


  加拿大数学家阿尔伯特·塔克于年讲述的“囚徒困境”的故事,常常被用来解读纳什均衡。假设警察

逮捕了A和B两名嫌疑人,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指控二人有罪,于是警方分别向两个人给出同样的选择:第一,

两个人都保持沉默(二人相互合作),每人都被判半年;第二,两个人都坦白(二人相互背叛),每人都被判5

年;第三,一人坦白而另一人保持沉默,坦白的人立即释放,沉默的人被判10年。对甲来说,由于不知道乙会

怎么选,无疑选择坦白是最好的,因为无论乙怎样选择,要么立即被释放,要么被判5年徒刑,都比关上10年

要好;而乙八成也会这么想。因此,在这场博弈中,唯一可能达到的纳什均衡就是双方都坦白,同样服刑5年。

但是从全体利益来看,两个人都保持沉默其实才是最优选择,这样他们都只需要服刑半年——但是,要做出这

样的选择,需要两个人都保持绝对理性。而讽刺的是,虽然我们常常自诩为最理性的动物,现实中的我们却往

往是最任性的:我可以保持理性,可我也有放弃理性的自由意志。


  “美人投票”的最优解亦是如此。从理论上讲,如果全员都选,那么平均数乘以0.8就是80,所以选择

80以上的数字是没有意义的。但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所有人都能想通,大家自然都会选80以下的数字,那么此

时平均数乘以0.8就不会超过64,所以选择64以上的数字都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一直这么思考下去,推测的次

数越多,这个值就会越接近0。


  那么问题来了,你会选择0吗?你有足够的信心认定其他人也会选择0吗?


  有限的理性

9年,法国认知神经科学家乔治·科里塞利和内格尔在核磁共振成像仪里再现了“美人投票”的游戏。

根据参与者在13轮游戏中的表现,他们被分为低级推理深度、高级推理深度和随机行为(不属于前两种)。他

们发现低级推理深度激活了吻侧前扣带回,而高级推理深度激活了内侧前额叶皮层。因此,当我们试图思考其

他人是如何思考他人(包括我们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时,内侧前额叶在这个过程中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美国心理学家赫伯特·亚历山大·西蒙,提出了有限理性的概念。有限的理

性意味着人们会根据自己拥有的信息做出相对合理的决定,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很难拥有完美的信息,就

好像我们永远无法预测别人是如何思考别人,或者无法预测别人是如何思考别人如何思考别人的。这并不是一

个绕口令,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人与人的行为彼此交织,相互影响,尽管预测他人的行为对于做出我们自己

的决定至关重要,但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够进行多层次的深度推理,就连我们自己也无法确定我们会止步于哪

一级的推理,更别提去推理别人的思维模式了。行为科学家常常说,我们甚至无法完美地解释我们所拥有的不

完美信息,这也是社会心理学和经济学最让人头痛的地方:我们甚至没有做出最大程度优化我们个人利益的决

策,更不用说关系到整个社会和系统的利益的决策了。


  不过,这种思维的复杂性和深度,不也是人类思想最让人着迷的地方吗?


  (格致摘自《新发现》年第1期,黎青图)

生活

第七个馒头

周鸿祎


  我经常给同事讲“第七个馒头”的故事,在此分享给大家。


  有个老头儿饿坏了,一连吃了六个馒头还没有饱,当他吃下第七个馒头时,终于说了句:“我吃饱了。”

于是,好事者开始研究这第七个馒头的做法和用料,想从中挖掘出让老头儿吃饱的秘密,却忘记了他之前吃下

的那六个馒头。


  如果没有之前的六个馒头,那么,第七个馒头不可能让老头儿感觉到饱。


  我特别反对以成败论英雄。曾经有人向我吐槽,说谷歌公司的很多产品做着做着就没动静了,认为谷歌是

在瞎折腾。我对这个观点并不赞同。谷歌确实是在折腾,但绝不是瞎折腾。能折腾是卓越的产品经理必备的素

质之一。创业本身就是在探索。时代在变,我们不可能几年、几十年都只做一种产品,所以公司做免费杀

*软件、做手机、做手表……一直在折腾。


  很多时候,你做的事情不一定立马就有结果。那些创新成功的公司其实并不都是等到市场无比火热后才闯

进来的投机者。真正站在风口的那只猪,一定是在寻找风口的过程中慢慢长出了翅膀。风起时“好风凭借力,

送我上青云”;风停时凭借自己的力量飞得更高、更稳,甚至自由翱翔。


  (LOVE茹摘自中信出版集团《极致产品》一书,郑辛遥图)

生活

看待事物的三个层次

冷哲


  我发现看待事物存在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哪里都好”。


  我一开始对一类事物并不了解,自己挑不出毛病,就会觉得这类事物各方面都很好。小时候可能以为父母

无所不知,老师说的都对。二三十年前,出国的人比较少,大多数人觉得“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发达国家哪

里都好,挑不出毛病,简直是人间天堂。这是因为我们的学识、历练不足,并且对有些东西毫无了解。


  但是,随着成长,我们逐渐可以看出一些问题来了。这就会进入第二个层次——“轻易否定”。


  在这个阶段,我们对事物的理解已经有所深入,能够看到事物的一些弱点、毛病。但我们很容易以为这些

是具有代表性的,以为自己既然能看出这些问题,水平当然比这些事物的作者、设计师、管理人员、主创团队

的要高,于是产生一种虚妄的优越感。


  而且随着我们自身水平的提高,我们确实可以看出越来越多的问题。这常常会让我们误以为,“看出的问

题越多”代表着“自身水平越高”。其实,这个推理是不成立的(一个命题只能推导出它的逆否命题,这是高

中知识)。


  大多数人,很容易走到这一步就停止了。只有拥有更多的历练和反省之后,才能进入第三个层次——“抓

住主线”。


  在这个层次,我们一样能看到事物的很多问题。但我们能够理解,这些表面上的问题并不能决定事物本身

的好坏。我们需要深入地理解它,抓住它的主线、主要趋势、主要观点、主要运行机理等。这些才是决定事物

本身好坏的核心因素。


  看一篇文章,不要看到一个自己不同意的观点、论证就急匆匆地将整篇文章否定。要搞清楚这篇文章的主

旨是什么,说得有没有道理,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借鉴的。这才是读一篇文章最应该抓住的东西。


  看一家公司,不要看到有的管理者的一些做法失当、创始人言辞不妥,就武断地认定这家公司要完蛋。这

家公司的发展战略是什么、盈利情况如何、人员结构和人才流失率如何?拥有了这些信息,才可能对这家公司

有更全面的判断。


  竞品也许存在显而易见的毛病,但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吗?它对客户的吸引力真的不如你的产品吗?

这些毛病真的那么重要吗?这些思考才是应对竞争时应该有的。急匆匆地否定竞品,不过是知识上的偷懒。


  抓住主线,抓住核心,才能避免被显而易见的毛病遮住眼睛。


  (季长摘自江西教育出版社《认知迭代:在复杂世界中找到正确思考的逻辑》一书,王原图)

生活

“中古品”循环生活

尹画


  最近,我沉迷于“中古品”。这个词在日本和韩国非常流行,意思是“二手物品”。循环利用“中古品”

,既便宜又节约资源,不失为一种绿色生活哲学。


  一开始,我卖书给二手书交易平台。屋内书满为患,我便索性开展另类大扫除,把读后觉得不必收藏的书

整理出来,扫描条形码,将信息上传到二手书交易平台。平台马上预约快递员上门回收,方便快捷。换回的书

费,我又用来下单买了几本自己想看的书。收到的二手书,都经过了消*处理,套着塑封,像新书一般,品相

超出预期,令我兴奋不已。于是我循环卖书、买书,不知不觉,书读得比往常多了一倍。


  买卖二手书并非稀奇事,几年前,我在澳大利亚就逛过一家二手书店。店主是个老奶奶,她说,她对二手

书更有感情。一本旧书,多少烙有旧主人的印记,扉页上的签名、书中零散的阅读痕迹,把它传递给新的读者

,能让它焕发新的生命和价值,漂泊中,见灵*。


  除了书,买卖“中古品”还可以延伸到各种物件。我将家里闲置的衣服和背包,挂到某网络平台售卖,没

想到短短一周时间,就卖掉7件衣物,赚回多元。在平台上逛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其货品之丰富,远超我

的想象。比如,家养的博美狗妈妈超生了一窝狗宝宝,主人开价0.01元,几乎是无偿赠送,为自家的博美幼犬

寻求有爱心的主人。也有人将自己上课记录的《中国新闻传播史》的笔记挂了上去,售价4元。还有人在售卖

已经摔碎成两块的欧泊,让人惊讶的是居然有不少人点了“想买”。原来,并不是完好的物品才可以转卖,摔

碎的物品仍然可卖,也许经买家二度加工打磨后,便可变废为宝。


  有一种喜悦,叫实现可回收货品的循环利用。各取所需,两全其美。这个世界很奇妙,被你视如草芥的东

西,在别人眼中可能价值连城。


  (月亮狗摘自《新民周刊》年第3期)

生活

克莱因蓝

陆小鹿

伊夫·克莱因
  “当我闭上双眼,想起伊夫·克莱因,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身影,整洁的衬衫、卷起的袖

子,他那饱蘸蓝色颜料的滚筒刷,正将一块块空白填满……”这是朋克摇滚女王帕蒂·史密斯在其《第五元素

》中描写的一段文字。


  短短几十个字,生动鲜活地刻画出克莱因的形象——他爱穿白色衬衫,他的滚筒刷长年累月只浸润一种蓝

色颜料,这种蓝色正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的——国际克莱因蓝。


  伊夫·克莱因,年生于法国尼斯,早年热爱武术,学习柔道,后来喜欢上绘画,最终成为一名前卫艺

术家。


  早期,“单色”是克莱因的独属标志。

19岁那年,他开始创作《单音-静默交响乐》。这段音乐分为两部分,首先是一段连续的单音调旋律,接

着,是一段持续的静默。这一交响乐后来被认为是克莱因“单色画”的声音表现形式。

22岁那年,他开始沉迷于用水粉和水彩创作“单色画”,*的、绿的、粉的、灰的……什么颜色他都尝试

。只是,这些“单色画”看起来多么不像画啊,看上去只是色彩填满了画布而已。


  不出所料,5年后,他带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橙色》去沙龙,满心期盼能被展出,结果却被无情地拒绝

了。他得到的评语是:“这幅作品真的是不太好。如果您能接受至少添上一小道,或者哪怕是一点点别的颜色

的建议,我们也许还会同意展出,但是如果只有一种颜色,不行,不可能的。”


  普通人到这种时候往往会知难而退,但克莱因选择了坚持。


  拒绝促进了克莱因的自省,他决定放弃其他单色,全力绘制蓝色,以世上绝无仅有的蓝色来开天辟地、乘

风破浪。他说:“天空或海洋等无限空间的蓝色,是唯一而且绝对迷人的色彩。”

年秋天,克莱因和巴黎的化学家共同研制出一种近似群青蓝的色彩,他用这种蓝绘制出一系列蓝色单

色画,并为这种颜色申请了专利,将其命名为国际克莱因蓝,从而开创了属于自己的蓝色王国。


  他开始不断尝试新的艺术形式及表达方式。在“蓝色单色画”展览的开幕式上,他放飞了1只蓝色气球


  克莱因又将这种风格从绘画领域拓展到行为艺术。他将一块涂了克莱因蓝的画布固定在自己的雪铁龙汽车

上,从巴黎开到滨海卡涅,画布经过风吹雨淋,最后变得斑驳不堪,这就是一幅天然去雕饰的画卷。他站在高

处,面朝天空,双臂先是交叉于胸前,而后张开纵身一跃,看起来不像坠落,反而如同起飞,完成了著名的新

现实主义艺术作品——《跃入虚空》。


  克莱因为什么那么喜欢蓝色呢?原因是——他的女友最喜欢蓝色。


  我欣赏克莱因对色彩的坚持、专一和享受。在他的艺术作品展览会上,我看到一大片的蓝色矿物质色粉田

,蓝得那般纯粹,足以震撼人心。单调的色彩也能唤起心灵的感知,我感受到了克莱因对蓝色的一往情深,情

深如海。H:\07\BEE1位图.TIF


  (深海摘自《扬子晚报》年1月16日)

生活

三个欧洲

刘西鸿


  这天我租了一辆共享摩托,还车时把它停在罗浮宫旁杜丽乐花园外面,这边靠塞纳河岸,河边有一排书摊

,就是那些著名的塞纳河旧书摊,但比20年前少了很多很多。就是在那里,我看见了《昨日的世界》,这本书

摆在路边显眼的位置,被干净的透明胶纸包装,无丝毫折痕,一点不像旧书,售价9欧元(约合人民币69元)

。这时,书摊老板走近我,说:“茨威格的名著,他临死前写的。”


  这本书我读过舒昌善的中文译本,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以前我读过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话挺有意思,大意是:“欧洲”这个地名概念,在不同的人脑海中会有

三个不同的欧洲——战火中的欧洲,欧盟的欧洲,美丽欧洲。


  战火中的欧洲,指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停战之前,欧洲经历了年的“内部打”,欧洲自己人打自己

人。低头对着欧洲地图找找看,你找不到一个从来没有发生过局部战的地方。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更是全村

大户出手打,人与人之间往死里打。如果听到健在的80岁老人说“你看我们已经70年没打过仗了”,你会明白

他的感叹一点儿都不是装假。70年来,村内大户之间不发生互殴简直是历史奇迹,是绝对值得珍惜的幸福时光

。今天这个“战火中的欧洲”被记录在城市雕塑、小说、电影、教科书和历史档案里,欧洲各国隔天就讲,隔

天就追忆战火中的那个欧洲,实在害人太深,已成无法抹去的疤痕。


  “欧盟的欧洲”好理解,是今天我们所见到的欧洲。欧洲在自残了很久之后,终于结成了欧盟。欧盟的聚

会都以“免打”为目的,忍不住要喷火气的,喷完了还围在一起吃顿饭,拍张照。欧盟大家庭生活追求时尚,

科技发达,有难同当,高铁、能源、电信共享;造一架飞机工序都分得很细,一家造马达,一家造机翼,然后

拖着零部件穿过全村,去另一家组装、试飞。欧盟达成的所有条约和协议,就是为了捆住打手们的手脚。


  那“美丽欧洲”是什么,她在哪里呢?就在茨威格的这本《昨日的世界》里。


  茨威格以动人的语言描绘了一个美丽欧洲,记录了她的历史、社会、文化、教育和名人故事,我们都把它

当茨威格的个人传记来读。茨威格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逃离了“美丽欧洲”,在巴西完成此书。年,由瑞典

出版商出了第一版(德文)。当书出版时,茨威格已经自杀离世。


  茨威格曾在《昨日的世界》中这样描绘巴黎:“巴黎以它各种形式的美与温和宜人的气候,以它的财富和

传统,出色地证实了生活的逍遥……无论是中国人、斯堪的纳维亚人、西班牙人、希腊人、巴西人还是加拿大

人,都感到在塞纳河畔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那里没有任何的强制,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说话、思想、欢笑、责

骂……巴黎为每种特殊需要留有余地,考虑到各种可能性……在巴黎,谁也不会在别人面前感到不自在。在巴

黎,没人去关心什么种族、阶级、出身,只是到了后来,这些才被吹嘘成吓唬人的东西。”


  而现在,其实这三个欧洲都还在,而且同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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